周凝霏:“其实我家中压力很大。我要应付那对母子的关系,并且,我爸爸这个人有些重男轻女,若不是怕落人闲话,以及顾忌现在的财产是当时两人所奋斗来的,有可能不会给我一分钱。”
吴广文:“凝霏,我知道你的处境,确实是很难,你有什么想法就说。”
周凝霏:“其实,我不是不同意你干这行,但这行现在前景确实不大好。我小妈知道你,她总是在我爸面前提起你,我爸……”
周凝霏后面的话没继续说,但吴广文知道,或许是一些不好听的话,简而言之,他并不受他们家人的待见。吴广文感到嘴唇的干涩,喉咙发不出声音,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之前我曾经提醒过你,或许换个行业更好……”
吴广文低头,缓缓抬起,“为什么一定要我放弃石雕。”
没想到邓子云的话一语成谶。
“我不是让你放弃石雕,只是换个方式赚钱,你可以在闲暇之余将石雕当做爱好。”
吴广文沉思,“这不可能。”
这是吴广文第一次反驳周凝霏,周凝霏诧异,“为什么?难道石雕对你这么重要?”
吴广文说:“我自小学习石雕,石雕对于我来说已是密不可分的,我坚信这个行业会绽放光彩,你让我放弃?我真的做不到。”
周凝霏内心有着苦涩,“你难道就不能体谅我吗?”
吴广文有一丝犹豫,“我想体谅,但你也要知道改变有多难。”
周凝霏:“人最大的陷阱是不自我改变,或许你改变之后,会发现一切都不一样。”
许久,吴广文缓缓开口,“不,对我来说,这件事伴随了我一辈子,如果改变,那将万劫不复。”
周凝霏:“好,这是你的决定。”
周凝霏的话语是平静的,但对于吴广文来说,冷静的周凝霏话语中透着失望。
周凝霏:“其实,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你,我以为你会为我考虑一下,没想到……”
吴广文:“凝霏,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周凝霏:“是啊,我早该知道你是什么人。”
两人虽然没有激烈的言论,但心底都知道,这是他们头回不欢而散的。
吴广文回去连着思考了好几天,对自己所喜欢的石雕有了点茫然,大家都选择放弃,他是不是应该跟风?还是坚持自我?
但这话没法跟陈海阳说,陈海阳是对石雕坚持到骨子里的人,对他说只会招来一阵痛骂。
他有许多的不甘心,但无法表达。
这日晚上,吴广文深夜上网,忽然间吴军的QQ视频弹出来,他连忙打开,吴军跟吴广文聊起自己的现状,说夫妻两人开了一家打包店,日子过得挺好的。吴广文同吴军说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他问:“现在石雕行业日渐变差,真不知道该继续坚持还是……”
吴军笑眯眯地说:“当然是要继续坚持啊,你这个傻孩子。当时爸爸就是没有继续坚持石雕才后悔的。你应该要坚持自己喜欢的,再者你也没那么缺钱,为什么不呢?”
吴军的话让吴广文豁然开朗,应该是要继续坚持,但他想到周凝霏的态度,却又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开,我真不知道坚持的动力在哪?如果大家都否认你,那我……”
“那你更应该坚持啊,爸爸没什么文化,但也看过一些网上励志的话,他们说每个行业都有高峰和低谷,不要在高峰的时候过于得意,也不要在低谷的时候过于沮丧。现在人民的腰包鼓了,这对石雕行业来说,是个契机。他们没有了解到石雕的好而已,但当他们了解到石雕的精髓,石雕水涨船高,到时候,坚持是你是最好的。”
吴广文笑了,“我也想等到那一天,只怕等不到。”
吴军:“你还年轻,怎么会等不到。用一辈子的心血去成就一些东西,这对你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吴广文:“谢谢你,爸。”
吴军:“好孩子,坚持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跟那些老外讲起石雕,我还是很骄傲,我觉得我儿子很优秀,上周我们这里来了个留学生过来做钟点工,他教会我一个词,民族自豪感和民族归属感。孩子,我觉得石雕就有,你应该要好好学。”
吴广文顿时很感动。
跟吴军讲完视频,吴广文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是啊,坚持一件事确实很重要。
吴广文和石雕伙伴一起来到县里探讨振兴石雕事,结束之后,他路过一家汉堡店,脑海中想到姚万宁就在这附近开,不由自主地进去。
结果没想到碰到了潘水琴,她在前台帮忙收钱。潘水琴一看是熟人,笑盈盈地说:“想吃点什么小文?”
吴广文点了一份汉堡和果汁,其实潘水琴早就告诉吴广文在这附近开,但他一直没来,他怕见到昔日好友开汉堡店,会让自己的内心受打击,可刚在门口,他又不由自主地进来了。
吴广文:“万宁呢?”
潘水琴笑着说:“后面。”
这时候汉堡店生意不错,人来人往,潘水琴脸上是乐开花。
吴广文走进厨房,姚万宁正在炸薯条。
一看到吴广文,姚万宁笑着说:“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吴广文:“路过。”
姚万宁:“那你去外面坐坐这里面油。”
吴广文:“行,那我在外面等你。”
吴广文坐在外面吃完汉堡和果汁,姚万宁这才过来,坐到吴广文的对面,“不好意思啊,店里实在太忙。”
吴广文看着姚万宁恍如隔世,“忙是好事。”
姚万宁热络地招呼吴广文,“你还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加。”
吴广文:“没,够了。”
姚万宁:“没想到这家店开起来生意还不错……”
姚万宁一直在跟吴广文念念叨叨店里的事情,但对于汉堡店,他一窍不通。
两人第一次这么没话题感,不在一个调子上,姚万宁见吴广文一直嗯嗯哦哦,他这才觉得自己失礼了,于是说:“小文,你最近怎么样了?”
吴广文无奈一笑:“还是老样子。”
两人没什么话可以讲了,因为吴广文知道姚万宁的生意挺好的,他也就安心了。
吴广文坐了一会,而后就告别了姚万宁。刚走到门口,姚万宁喊住了他,“等等——”
吴广文扭头,“怎么了?”
姚万宁走到吴广文的面前,“你要坚持。虽然我每天有钱赚,但我依然想念石雕,可我已经做不了了,店里生意太忙,一回去就要带娃,睡觉,太累了,这一切令我感到精疲力尽。小文,你依然能让我看见希望,而我的希望,在渐渐地淡化……”
吴广文一阵哽咽,没有回答。
三人因石雕而聚,因石雕而散。
一个去德国打工,一个在开汉堡店,而他依然坚持着石雕。
周凝霏和吴广文的关系进入不冷不淡时期,两人都不善于表达自己,所以很难为彼此让一步。
这次周凝霏因为意大利餐馆有事,又急急忙忙出去,吴广文送她到机场,给周凝霏带了切好的水果,但周凝霏不领情,直接过了安检登机,留吴广文在原地发呆。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过去了,县里出台多项扶持政策,都在极力扶持石雕行业。吴广文也不闲着,在维持石雕店的同时,跟年轻人学起了微拍堂。
这个微拍堂是建立在微信之上的,简单易懂,只需要创建一个微信群,即可在上面拍卖石雕。而在群里的都是一些石雕爱好者,可以同步介绍石雕。
微拍堂的出现,才让石雕艺人真正和互联网有所连接。
之前虽然也搞过淘宝和网站,但效果都不理想,大多数人是不懂。而这个简单容易上手,成为了所有石雕艺人闲暇之余最好的销售渠道。
吴广文为微拍堂小小的成功感到一阵喜悦,并快速将喜悦分享给远在德国的邓子云,还有开汉堡店的姚万宁。
之前他没有找到门路,不敢贸然联系他们,现在感觉微拍堂可以发展,而且可以通过邓子云、姚万宁发展的更好,他自然想联系他们回来,希望三人能够携手再战。
人生本就是起起伏伏,切不可因起而自傲,也不能因落而自卑。
2018年5月,青田石雕入选第一批国家传统工艺振兴目录。
在德国的邓子云混得还不错,他经历一次失败的事业,失败的婚姻,再也没有以前的好高骛远,沉下心打工,因在店里很勤快,得到了老板的赏识,他的学习力比任何人都快,于是邓文超想提出给邓子云开店,却遭到了邓子云的拒绝。
邓子云坚持要用自己的钱来开店,无论是自己借的也好,赚的也好,反正就是不稀罕邓文超的钱。
邓文超情绪两级,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儿子成熟了,难过儿子不稀罕自己的钱。
当一切都步入正轨的邓子云,从吴广文那里得到了消息,似乎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
他在梦石轩的喜怒哀乐,他开公司的荣辱与喜悦。
只是现在的他都步入正轨,有没有必要回去再干石雕呢?他第一次已经失败了,那第二次?
姚万宁也收到了吴广文发来的微信,不得不说,他内心对石雕是有感情的,随着这些年开汉堡店,他越发想念在石雕店的那些日子。
在汉堡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炸薯条的,而做石雕的时候,他感受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创作者。
姚万宁连着几天心绪不宁,成天跟他在一起的潘水琴自然是知道的。
趁着午后不忙,潘水琴问姚万宁,“你最近几天是怎么回事,我看见薯条有些都焦了。”
姚万宁:“失误。”
姚万宁在熟练之后,失误几乎是不可能的。
潘水琴倒也没点破:“有心事?”
姚万宁看了一眼潘水琴,“是啊。”
潘水琴:“什么事?”
姚万宁也没有隐瞒直接将事情说了出来,潘水琴听完,她思索了一番,“你怎么想的?”
姚万宁:“是,我承认我这些年依然喜欢石雕,但……你们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潘水琴叹气,“虽然你这些年我们赚了不少钱,但我却觉得你不开心。”
姚万宁:“因为炸薯条让我很没成就感。”
潘水琴沉默,然后说:“那……你可以回去。”
姚万宁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潘水琴:“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既然你是真心喜欢石雕的,那你就回去吧,反正我们汉堡店已经步入正轨了。”
姚万宁激动不已,“真的?那爸妈那边?”
潘水琴:“爸妈那边我去说,你应该高兴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姚万宁一把抱住了潘水琴:“谢谢!谢谢!”
邓子云那边,依然内心充满纠结,直到听到他老板说,“我破产了五次,现在才开的那么大,你年轻人怕什么失败啊!”
“你都破产五次还有信心?”
“我们怕什么失败啊,要那么怕失败,干嘛做生意!”
邓子云瞬间有了信心。
在吴广文的极力劝说之下,2019年邓子云踏上回国的路。
邓子云和姚万宁在咖啡店里约见了吴广文。
三人再次相聚,这次是为同一个目标,大家心中别提多高兴了,畅谈着关于石雕的规划。
三人重新开始,似看见了希望的曙光,那是关于梦想的、关于石雕的、关于未来的……
石之魂,亦是人之魂。
晚上,吴广文回到家,看见家门口站着周凝霏,他不经讶异,“你怎么回来了?回国也不通知你一声……”
周凝霏抬起头,没有回答吴广文的话,而是说:“……我想过了,虽然我有很大的压力,但你喜欢石雕的精神很让我敬佩。”
吴广文笑了:“所以呢?”
周凝霏:“所以,我跟我爸爸说了,哪怕你一无所有,我也会支持你的,你热爱你的石雕,而我热爱你和石雕。”
吴广文感动不已:“这是我从小到大听过最好听的话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