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堆积,如同一幅油画中的暗色调,给大地笼罩上一层沉重的气氛。人们仿佛可以触摸到那厚重的云层,心情随之变得凝重。
许锋死后,琉璃街恰似挂着满天的白布,幽静而深远。
街坊邻居恰似失去了根据地,变得六神无主,无奈只能尽可能躲在家中,完全没心情相聚唠嗑,生怕自己不小心的一句言语勾起母女俩伤心的回忆。甚至连小孩也没有心思出来玩闹,因为那间装满美食与玩具的琉璃超市早已紧闭大门。
游客被命案吓跑,若大的琉璃街几乎空无一人,大家仿佛都在默默为许锋哀悼。
久远的哭声也瞬间在空中回荡,当年那场高特的葬礼也曾同样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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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傍晚,几位警察突然来到琉璃超市门口,那身警服不仅带来威严,也不禁让人感到惶恐,想必有什么不好的事来临。
“请问是高特的妻子洛夏之吗?”警察问道。洛夏之在收银处,被一眼识别老板娘的身份。
“我是。”洛夏之弱弱地答道,毕竟从未和警察有过正面接触。
“有人发现你丈夫高特落水了,麻烦来公安局认尸。”这是规定的话述,警察只能一字一句传达。
“什么?”洛夏之瞪大双眼叫道,无力地瘫坐在椅子,接着便神神叨叨地解释着:“警察同志,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早上我们还在一起吃饭呢,他说出去下就回来的,说好晚上一起去外面吃饭,我们都订好餐厅了。”
警察叹了口气,不愿正视洛夏之。尽管不是第一次通知认尸,但他们还是不习惯这般凄凉的场景,事后经常都要作一番心理建设。每每面对遇难者家属,他们总能感同身受这撕心裂肺的苦痛。
“我们送你去公安局吧。”警察轻轻地说道,无论怎样工作还得继续。
洛夏之没有应答,只顾拼命摇着头,眼泪随之甩落一地。双手紧紧抓着桌角,始终不愿离开半步。
店里的邻居纷纷过来安慰,抱着洛夏之说道:“不一定的事呢,咱不难过啊。”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清楚,警察会找上门来,想必已通过医学手段确认过身份,多半错不了。
“警察同志,我可以代她去吗?”旁边一位好心大哥主动问道。洛夏之当下情况,已无力前去。就算认了尸,恐怕也受不了这刺激。
“这样,你带上洛夏之家的户口本和委托书,先过去一趟吧。”警察也只好先同意,待后续缓缓,说不定洛夏之会改变主意。
大家也都觉得这样比较妥当,便各自帮忙准备材料。
夜晚,这位大哥终于回来了。见他垂头丧气地模样,眼眶还一片湿红,便都明白了几分。猜归猜,还是需要明确的答复。
“怎样了?”邻居们纷纷拉着他的手问道。
大哥没说话,皱着眉点了点头。
整个世界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响,默默地转头看向洛夏之。只见洛夏之没来得及叫喊与哭闹,便当场晕倒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病床上。旁边的桌子摆满了水果和保湿壶,里面装满大家精心准备的煲汤和饭菜。
“夏之,你醒啦,醒了就没事了,吃点东西吧。”
“人各有命,别太难过,我们都是你家人。”
“对,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尽管开口。”
“别想太多了,生活没有顺风顺水的。为了微微,你可得好好的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安慰着洛夏之。虽然成了寡妇,好在和街坊邻居相处和睦,也不至于太过落寞。
洛夏之只顾哭泣,连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更是吃不下一粒米喝不了一滴水。大家没再多说话,就这样拉着她的手,静静地陪伴着。
“夏之,警察托我带句话。我作不了主,得问问你。”许久过后,大哥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警察问什么话了?”邻居们替洛夏之问道。
“警察问,要不要给高特做尸检?”大哥接着解释道:“才能确认是意外还是谋杀。”
这的确是个重大的决定,旁人着实没这个权力,想必洛夏之也难以取舍。该为丈夫讨个公道,还是让他体面地离开?
世界再次陷入沉寂。大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种抉择似乎都各有利弊,只能等待她本人的意见了。
“做尸检。”洛夏之坚定地说道。相较于迷信的的说法,她更希望高特不至于枉死。死无全尸并不是诅咒,得到真相才是对高特最大的尊重。
此话一出,洛夏之不再消沉,丈夫冰冷的尸体躺在公安局,葬礼未准备,女儿也离不开她。自己若倒下,家人怎么办?
只有经历过磨难,才能更加坚强。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洛夏之只能选择勇敢地站起来,直面所有不幸。她毅然决然来到公安局,办理了认尸和尸检等相关手续。
她需要知道真相。
几日后,公安局给到明确的答复:高特死于意外。
对她而言,这个结果反倒有了一丝慰藉,也让她放下了仇恨。人不可逆天,既是天意,只能选择顺从,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洛夏之瞬间释怀了。人总要往前看,至少她还有可微,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足够独自抚养可微成人,不至于活得太窘迫。
她已做好永远单身的准备,有可微就够了。
当下,需先安顿好丈夫。
洛夏之花了大价钱请人办葬礼,设立非常大的丧堂,也请了专业的表演团队,哀乐响彻整条琉璃街。她就是要告诉全世界,自己永远是高特的妻子。
丧堂内的气氛异常肃穆,仿佛连时间都在这片寂静中凝固。高悬的灵堂上,高特的遗像在香烛烟气中隐约可见,垂泪的亲属们在堂前鞠躬祭拜,哭声与焚香交织。洛夏之夜以继日守在丧堂内,直至三日期满,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到了家中,洛夏之依旧没脱掉丧服。在她心里,这身装扮跨阴暗两界,可让两人紧紧相连,她舍不得离开高特。
命运无常,关上了丈夫离逝这道门,老天为她打开了初恋的另一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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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夏之躺在床上无力动弹,身体与心灵都被掏空。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双眼空洞无神,没有任何焦距,仿佛已变成一件无生命的物体,失去了灵魂的栖息地。
自从许锋离逝后,她便水米未进,泪水早已哭干,人生似乎已走到尽头,对一切不再抱有美好的幻想。
所有的勇敢与坚韧,似乎在十年前已随高特一同远去。她只是个女人,经受不起一次又一次的生活暴击。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命运要一次次戏弄她。先是夺走高特,现又失去了许锋。倘若自己真是克夫命,害死高特还不够吗?老天又何苦将许锋送到她身边,让她再次成为罪人?
他们三人一生做尽好事,结局却一个比一个悲惨,甚至无法体面地死去。是上辈子罪孽深重,还是这辈子积德不足。
或许这便是她的命,注定与男人水火不融,单身才是她永恒的归宿。
洛夏之真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甚至随两个丈夫就此死去。可她除了妻子,还是位母亲。自己再次成为寡妇是可怜,但再次失去父亲的可微就不需要怜悯吗?
这几日,可微一直没来找过她,想必也一直躲在屋里伤心着。孩子可以任性,当妈的不能由着性子来。当下,两人只剩下彼此了。
洛夏之用尽全身力气,双手努力顶着床板,试图让自己坐起来,可却丝毫未改变什么。她想喊,怎奈口干舌燥,完全发不出声,整个人恰似被牢牢钉死在床板上。
尝试几次过后,世界瞬间一片黑暗。洛夏之头一昏,又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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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洛夏之终于醒了。
“妈,快起来啊,迟到啦!”可微笑着催促道,正准备拉她起床。
“唉哟,轻点,微微。”洛夏之连连叫道,胳膊被弄疼了:“什么事呀?”
“你说今天要带我去动物园的,现都开门好久啦。”可微嘟着嘴,假装生气道。
“动物园?”洛夏之疑惑地问道。
“对啊,野生动物园。票很贵的,我们快点出发吧。”可微说罢,拿出两张门票,在面前摇晃着。
洛夏之见可微如此开心,心里暗自欢喜。只要女儿好,自己愿意做任何事。随即像变了人似的,瞬间活力满格,快速地换衣洗漱。很快,两人便搭上公交,到达目的地。
可微其实很小的时候就来过动物园好几回,可年纪太小不记事,每回都会忘记之前有来过。
而野生动物园还是头回来,毕竟相对来说比较危险,担心可微会害怕,自己胆子也不大。没想到今天可微居然主动提出,还提前买了票,果真是大学生了。
动物园是一座生命的瑰宝收藏馆,藏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或威猛、或可爱、或憨厚、或灵巧,每一处都展现出大自然的奇妙和魅力。两人坐上园区汽车后,便开始了冒险之旅。
“各位游客早上好,欢迎来到江义动物园。请大家务必熟悉并遵守园内的各项规则,以确保人身安全。请不要下车、不要开窗,不要投食动物。应避免挑逗动物,避免使用闪光灯为动物拍照,敏感动物可能会受到惊吓而暴躁伤人……”
工作人员这番安全提醒反倒让大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当处处境有多危险。两人不禁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双眼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希望如电视般有一堆猛兽袭来,隔着玻璃窗露出咬牙切齿的吃人模样。又希望猛兽离得远远的,眼里未曾看到她们乘坐的这辆车。
既渴望刺激,又想要平和。
好在一切顺利,胆小的母女俩时而害怕地抱成一团,时而兴奋地尖叫拍手,心情格外愉悦。恰似许锋从未来过,也从未死去。
只要一直大步向前,不要回头便看不见身后的影子。看着可微不时放声大笑,洛夏之暗自发誓,为了女儿一定要振作起来,珍惜当下。
“大家玩得开心吗?”工作人员再次开麦问道。
“开心!”车内随即响起一阵欢呼声。
“下一站是本次旅程最刺激的老虎园,大家做好准备了吗?”工作人员追问道。
“做好准备啦!”和猛兽隔着玻璃接触了一天,大家已然变成勇士。
“哇,大家好棒啊!”工作人员夸赞道:“今天呢,不仅有猛兽,还有一位猛男,他要在这里做出人生中最勇敢的决定!我们欢迎他!”
在大家的阵阵掌声中,后排角落的男士手捧鲜花缓缓走到前排。那背影似曾相识,又有几分陌生。
终于,男士转头了。
是许锋!
洛夏之惊呆了,许锋?他怎么在这?他还活着?!
许锋深情地望着她,眼里满是爱意,随即举起话筒温柔地说道:“我喜欢一个人很久了,一直没勇气表白。当年武松借着酒劲,壮胆战胜老虎。今天,我借着老虎胆,也狐假虎威一次。亲爱的夏之,我爱你!无论身处逆境还是顺境,哪怕四周布满野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前面,用生命保护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妈,快说我愿意啊!”身旁的可微一个劲推搡着,洛夏之才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
或许,许锋的死,那残忍的10刀才是不存在的噩梦。
“我愿意!”洛夏之瞬间像个少女般,双手捂着红扑扑地脸,大声回答道。
许锋听到后,开心地跑到她面前,随之深深吻住了。欢呼声响彻四周,恰似窗外的猛兽也在嗷嗷祝福道。
呯呯呯!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打破了这份美好,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向窗外。只见高特正站在外面,狠狠地敲着门,露出狰狞的面目,连连破口大骂:“你这个荡妇,我还没死呢,就和别人结婚,我要杀了你!”
此话一出,都明白这是狗血剧里的三角恋。见高特如此凶恶,一时也分不清是谁的错。车外猛兽如群,再不放人上车,很可能被撕咬成碎片。可刚刚的痛骂声让人不免担心,一旦放人上车,男女都会没命,死的人将会更多。
正当大家犹豫不决时,一只老虎猛地扑了过来,瞬间将高特含在嘴里!鲜血顺着老虎的嘴巴滴答往下流,高特先是没有头,而后没了脖子、没了胸膛、没了腰……一口口消失在老虎的血盆大口中。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也不过是老虎的一顿餐前甜点,连牙缝都塞不满。才不过几秒功夫,高特便只剩下一半身躯。
车上的人们看到这惊棘的一幕,都吓呆在原处,仿佛玻璃便是那电视屏幕,正在上演一部真人版《动物世界》。心在剧烈跳动,明明害怕到极致,眼睛却根本不记得挪开,任由许锋愤怒的火焰被悲剧掐灭。
一具无头的高特却依旧没有停下复仇的脚步,仅剩的双脚不知听着谁的使唤,依旧拼命地拍打着车门,至死也要阻止洛夏之和其他男人鬼混。
尽管当下,许锋早已没有命。
世界随着那车门的拍打声渐渐下沉,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呯呯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