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舔没了,赶紧的,加货!」
李村长话音刚落,那几个抬轿大汉就一拥而上,抓起我的手继续给脚刷蜂蜜。
轿子里的笑声越来越癫狂,我甚至能感觉到小妹快要喘不过气了。
我哭得脚下发软,请求村长放过小妹,可手上的动作依旧无法停止。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笑声逐渐偃旗息鼓,没了声响。
我知道,人持续狂笑,会使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造成缺氧窒息而死。
小妹这定是死了。
我瘫软在地,打翻了蜂蜜罐子,一地的黏糊糊。
村民们围了上来,将大红轿子包在中间,从兜里掏出一朵白色纸花别在胸前。
他们低着头,嘴里默念着悼词,开始哭丧。
李村长假意抹了抹眼泪,扯着嗓子说:
「各位村民呐,不必太过伤心,这是好事哟!
「咱们最敬爱的李茹神母,不见血也不见外伤,这是笑着上了天国!
「咳咳……下面,才是仪式的正式开始。」
赤身裸体的小妹被人解绑后拖了出来。
她的嘴和眼睛张得大大的,像是在大笑,又像是极度的惊恐。
村里的入殓师将小妹的面容抚平,打开自己的工具箱,为小妹描上了一个笑唇。
村民齐齐跪拜,个个表演得诚惶诚恐,抖如筛糠。
就在这时,祠堂里传来一阵杂音。
声音不大,细听下,像是无数婴孩在哭啼。
李村长脸色一变,抬起右手挥了挥,沉声道:
「时间不早了,得快点!」
话音刚落,那几个大汉又朝我走来,拽着我来到小妹的尸体前。
我心如死灰,像只提线木偶般,任由摆布。
他们带着我的手,抓住斧头,将小妹的脑袋和右小腿砍下。
李村长用黑布包裹住脑袋和小腿,带着几个德高望重的村中长辈进了祠堂。
9
小妹的尸体被装进了一副红木棺材内,没有下葬,而是放在了祠堂的供桌前。
这按照习俗,理应是大逆不道之事。
不过几日时间,祠堂内就散发出阵阵恶臭,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我心中对小妹有愧,每日都前去祠堂上三炷香。
小妹头七那天,村民们又围到了祠堂前。
那股子腐臭味直冲天灵盖,熏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可村民们像是闻不到那味道似的,没有流露出一丝不适,甚至脸上还挂着些期许。
张半仙和李村长正一左一右立在小妹的棺材两旁。
张半仙是我们村里的大人物,听说他通阴阳晓术数,位分不比村长低,只有村里发生极其重要的事时才会出现。
棺材原本是架在两张长凳上的。
张半仙手里端着个陶器,他蹲下身子,用手扯掉了棺材底板上一块酒塞子形状的东西。
一股微黄的液体顺着棺材底板流进了陶器中。
见这液体流出,围观的村民爆出一阵窃喜,不少人长吁了一口气。
液体淌了足足三分钟。
待最后一滴液体滴进陶器,一直站在右侧观看的李村长大喝道:
「乡亲们,开饭!!」
话音刚落,几名壮汉便将一个快及人高的巨型饭桶抬到了棺材前。
男性村民们拿出碗筷,自觉在饭桶前排起长队。
壮汉打好少许白米饭就递交给张半仙,由张半仙舀上一小勺尸水洒在米饭上。
接过饭碗的村民们都高兴坏了,用筷子将尸水与米饭拌均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见这一幕,我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直泛酸水。
张半仙皮笑肉不笑,手上的动作十分利落:
「停灵七天出尸水,说明李茹也走得极不甘心,怨气极深,吃下这碗半阴半阳的尸水拌饭,活人染了尸气,即使是婴魂厉鬼也认不出咱们是人是鬼。
「至于她李茹……自个儿笑死的,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
10
这些男村民们将碗都舔了个锃亮,他们眼珠子滴溜溜地闪着精光,好似还在回味刚才的味道。
「咳咳咳……」
张半仙干咳了几声,原本的喧哗瞬间安静下来。
「你,过来,把棺材盖打开。」他抬手指了指我。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炙得我身上火辣辣的疼。
我紧咬后槽牙,只得畏畏缩缩走了上去。
忍住胃里的翻腾,我使出吃奶的劲才将棺材盖启开。
我害怕得手心直冒冷汗,眯缝着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
跟我想象中的恶心腐烂场面完全不同。
小妹除了没有脑袋和右小腿外,整个人如同活人般,肌肤水嫩欲滴,给人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
「张,张叔……这……」
我滚动干涸的喉结,想要将这等怪事告知张半仙。
谁知我话还没能说完,张半仙就拿出一支笛子,自顾自地吹了起来。
笛声悠扬凄厉,令人肝肠欲断。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随着笛声音起,我仿佛看见小妹的尸体动了动。
我不敢再看小妹,抬眼朝张半仙望去,这才发觉那支笛子不再是旧得发灰的样子。
如今的笛身白得透亮,长短形状也与十六年前小妹瓮棺祭时,李村长吹的那支截然不同。
就像是……
我不由得看向小妹缺失的小腿,浑身打了个寒战。
一曲完,张半仙放下笛子,幽幽道:
「此曲为镇魂曲。骨笛是乐器,而白骨笛是法器,不只人能听到,鬼魂同样能听到。」
说完,张半仙又拿出一个香炉模样的器皿,那颜色,与白骨笛的一模一样。
他用刚拿出的香炉,替换了原本放在供桌上的旧香炉,然后装上沙土,再在沙土上洒了一层灶台灰,最后才燃了三根香插上。
我按照张半仙的吩咐合上棺材盖。
供桌上的布被掀了起来,供桌之下,赫然露出一口被红布缠住井身的枯井。
数年前的记忆被唤醒,这分明是那口堆满碎骨残渣的枯井!
几个村民在棺材上套了绳索,再将棺材从井口处吊了下去,绳索贴着井沿露在了外面。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几个村民就火急火燎地向我走来。
他们上手就拖起我的身子,直直就往井边去。
「镇魂曲不够,还得有血肉之亲做镇棺之人,神母镇婴魂,血肉降神母。」
张半仙的声音冷若冰霜,我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要将我扔进井里!
我手脚并用拼命反抗,哭喊得声嘶力竭。
但我哪里抵得过几个大男人?
任凭我如何扑腾,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我就被他们用绳索吊进了井里。
11
井底的情况还是和我第一次掉下来时并无二致。
只是那股子阴冷的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包裹感。
我不觉着害怕,竟敢用手轻拂过这满地的碎骨残渣。
像是福至心灵,如同那日我被它们扎得鲜血淋漓般,我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滴血,滴在这些碎骨之上。
无数碎骨蠕动起来。
乒乒乓乓的弹响声。
骨头与骨头之间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
我察觉到它们很兴奋。
那是一种骨肉相连之感。
……
从我被扔进了井里那日起,每日三餐都有村民用绳索吊下来。
每吊下一顿,他们就在井口砌一块砖。
不过四天时间,井口就被砌死了。
井底彻底陷入了寂静和黑暗,那种温暖的包裹感更强了。
我从未如此安心过。
「嘻嘻嘻……姐姐,你想出去吗?」
黑暗中传来小妹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我丝毫不感到意外,从容答道:
「不想,这里挺好的,没人会害我。」
小妹笑得更欢脱了:
「咯咯咯……啊姐姐,小妹好寂寞,我们必须出去,我们还要陪他们玩咧!」
小妹刚说完,井口的砖「砰」的一声碎成了粉,细粉纷纷扬扬地掉落。
月光倾泻下来,我抹了一把脸,这才瞥见身旁站着的并不是小妹,而是画像中真正的李茹。
她抬手一挥,那些碎骨残渣瞬间拼接成数十个小儿人骨的模样。
借着井壁的凹凸,它们将我抬出了枯井。
我立在枯井上方的供桌前,看到供桌之上那副神母李茹的画像,已是空空如也。
画像旁边的四幅奇怪符号,正一道一道渗着血。
而桌上那头盖骨做的香炉上,三根香烧成了两短一长。
12
夜已深,村里却是十分嘈杂,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我没有去处,只得先回家看看。
刚到院子外,就听到我爸鬼哭狼嚎的声音:
「哎唷!他娘的,疼死老子了!这造得是什么孽唷……」
我站在原地犹豫着是否要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
一辆快要散架的三轮载货车轰隆隆驶过。
上面半躺着三个男人,他们个个都撑着腰,挺着个大肚腩,看着像是快要临盆的孕妇。
「妈的!吃了那碗尸水拌饭,老子们这是被入了邪祟,啊,疼……太他妈疼了……」
「臭婆娘!还不加把劲踩油门,快把老子们送到镇上医院去!」
我心中一惊,顾不得细想,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只见我爸正躺在床上,双腿岔得老开,大汗淋漓的,一副正在生产的样子。
接生婆看看我爸身下,又看看我奶,左右为难:
「这可怎么行?男人没有产道,这肚子肉眼可见的越鼓越大,非得将肚皮撑破了不可!」
我爸的肚子已经薄得只剩一层皮,内里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正在不停鼓动。
「剖!给我剖啊!死老太婆,还楞着干啥?想疼死老子啊!」
接生婆瞥眼看了看我奶,直到我奶点头,她才拿出一把小刀,竖直划在了我爸的肚皮上。
大概是我爸的肚皮太薄,那一刀下去,刀尖碰到了他肚子里的东西。
那东西突然透过肚皮,爆发出一声凌厉的尖叫,尖叫声仿佛尖锐的刀子般,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接生婆被吓得什么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我爸肚皮破裂,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婴自己爬了出来。
那一刀也划在了女婴的肚皮处,留下了一道渗着黑血的伤痕。
伤痕暴露在空气中,很快恢复愈合。
「咯咯咯……」
「咯咯咯……」
「咯咯咯……」
全村上下,婴孩的笑声此起彼伏。
13
女婴在我爸跟前缓慢爬行着。
我爸只看了她一眼,就被吓到极点,身体受不住地疯狂抖动。
他指向女婴,牙齿上下打架:
「姐姐……你是姐姐,我死去的姐姐……我,你明明死在我出生前……我怎么会……会认得你?」
我奶听到这话,面色瞬间煞白,六神无主地说:
「是,是我大女儿,是楠楠……别,别害你弟,他是你亲弟弟啊!」
我奶话刚说完,这才像刚注意到我似的,将我一掌推到床边。
「让婷丫头……你侄女,让你侄女照顾你。」
女婴乐开了花,一晃一晃从我爸剖开的肚子里爬进爬出。
我爸疼得直叫嚷,大小便都失禁了,满屋子的骚臭味,眼看着就喘得快接不上气来。
我奶急了,抓起女婴就往我身上扔。
我慌忙接住女婴,将她稳稳抱在怀里。
我奶在接生婆的工具箱内翻找到了针线,试图将我爸的肚皮缝上。
「儿,我的儿呐,你撑着点,妈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我爸的肚皮就像是馄饨皮儿,只剩薄薄的一层,近乎透明了。
我奶一针下去,就给我爸的肚皮划拉出一个大窟窿。
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耷拉下去,没了气。
我奶抓着针线的手愣在半空,缓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就往厨房走。
她从厨房带出一把菜刀,抬起右手就要向着女婴砍下来。
灯影绰绰,我奶黑漆漆的影子也随着抬起的手臂拉长摇晃。
我这才注意到,在屋内灯光的映射下……
唯独我怀中的女婴没有影子!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猛。
等我反应过来,那把菜刀,已经落在了女婴的头上。
就在这刹那之间,我奶猛地将右手从刀柄上弹开。
她浑身冒出热腾腾的水汽,肌肤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变红、现出水泡。
「啊——烫!好烫!」
她一边绝望地尖叫,一边扯掉身上的衣物,在地上翻腾打滚。
我奶浑身就红得如同煮熟的肉,迅速干瘪下去,像是身体里的水分完全流失了。
不过转眼之间,她就呈极其扭曲的姿势不再动弹,连眼珠子都化成了脓水。
目睹这骇人的一幕,我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怀中的女婴也摔在了地上。
她乐呵呵地将插在头顶的菜刀拔下,冲着我叫了声——
「妈妈。」
14
随着这一声「妈妈」落下,像是在响应般,村中四面八方一声接着一声「妈妈」传来。
婴孩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在我耳中如惊雷炸开。
我感到一股热流直往天灵盖灌。
她们的记忆争先恐后涌入了我的脑海。
我看见……
我奶诞下头胎,是个女婴。
她受尽全家人的折磨后,选择将女婴在烧开的水中活活烫死。
隔壁的张婶,村西的吴叔,村头的张大爷,死去的祖婆……
饿死的,烧死的,溺死的,摔死的,活埋死的……女婴。
她们通通被扔进了枯井里。
最后村民们发展成懒得动手杀掉女婴,而是直接扔进枯井,让她们自生自灭。
就在那时,被拐卖来的大学生李茹得知此事后,在枯井内扔下一床床棉被,以求女婴被扔下枯井时不至于摔死。
那些活下的女婴被李茹藏在了枯井内,她每日趁着夜深借着绳索,下井喂养女婴。
但刚出生的婴孩如何能经受住如此折磨?
女婴依旧接二连三地死去。
久而久之,枯井内升腾起一圈黑气,黑气渐渐萦绕扩散,将整个村子笼罩。
那以后,村民家门口会莫名其妙被送来绣花小鞋。
得小鞋的家庭,必会有人命丧黄泉。
直到时任村长上山请来了道士。
道士说这小鞋是由死去婴孩的皮肤制成,小鞋上附着着婴魂怨煞。
道士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婴魂认李茹为母,婴怨求李茹为死去的女婴复仇。
村里的男人将李茹抓来,道士以红布缠住井身,在枯井内布下阵法。
再将李茹弄聋害哑,让她作为阵眼,世世代代以母亲的身份困于此地安抚婴煞,无法转世轮回。
受限于道士的道行,这个阵法隔上数十年就得有新的聋哑女替换肉身。
聋哑女不受世间所玷污,纯洁如白纸,是作为灵魂注入的最好人选。
每一代因祭祀逝去的神母,她们的肌肤都会被制成符咒,为枯井加上一层封印。
……
这段段记忆如黑暗中猛地豁开一道口子,逐渐清晰明朗。
我极其自然地割破手指,让涌入家门的孩儿们挨个儿吮吸。
从我第一次掉入井内起,我的血就在滋养着她们,任她们重获新生。
像是福至心灵,神迹降临。
我知道。
我就是神母李茹。
我成就了她们,她们也成就了我。
15
地上爬行着的女婴挤在屋内黑压压一片。
她们兴奋地攒动,贪婪地享受人间,一口一个「妈妈」叫嚷着。
屋外脚步声阵阵,村里仅剩下的活着的女性村民通通立在了我家屋外。
像是约定好般,她们齐刷刷朝屋内跪下,嘴里祈福着,磕头如捣蒜:
「 愿神母降临,佑我子孙福寿安康。」
砰——砰——砰——
「 敬神母显灵,佑我来年五谷丰登。」
砰——砰——砰——
「 谢神母恩赐,佑我此生财气亨通。」
砰——砰——砰——
……
这声声祈福循环往复了不知多少次。
她们的额头鲜血如注,人也开始偏偏倒到。
一个,两个,三个……
女村民们接二连三地磕头磕死了。
女婴们越发兴奋,朝着屋外村民们的尸首爬去。
她们啃噬她们,吧唧着小嘴,连骨架子也不肯放过。
只转眼间,女婴们便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一个个少女。
天上下起了雨,她们赤身裸体,像麻雀一样不停跳跃,又像是在接受雨水的洗涤。
玩得痛快了,她们叽叽喳喳地跑去了祠堂,用碎石将枯井填满。
天空放晴,微风轻轻地吹,她们又捡来柴火,一根根扔去了祠堂。
腾空而起的焰火光彩夺目,她们在炽热中舞蹈,向人间示威。
太阳在朝霞的迎接中,露出面庞。
只见东方地平线上越来越红。
我的孩儿们呐,我将与她们世世代代生活在一起。
……
她们是人是鬼重要吗?
这鬼的心,可比人心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