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母看着二人上了马车,泣不成声,她抓着琼英的手,有些颤抖地说:“琼英啊,此行必定万分凶险,咱们不忍傅彬作为,也要避其锋芒,善用玉带,切记不可鲁莽行事。等你父亲平安回来,你一定得好好谢谢这位裴郎君,多亏了他,不然我们只怕永远也见不到你父亲了。”
明州大牢
“阿耶,琼英来看你了。”可是果不其然,正如裴春渡先前所预料,大牢晚上灯火暗淡,牢门口狱卒拦住他们,虽然已答应帮忙通传,但牢内却迟迟没有人前来应答。
“裴郎君,你家世代为官,你可认识这奉化县的县丞?我听闻杜县丞为官清廉,常常夜半还在县衙处理公文,或许可以求他帮忙。”琼英抓住裴春渡的手臂。
“裴某刚来明州不久,地方的刑狱之事县府本就有权掌管。若这杜县丞正如韩娘子所说是为国为民的清官,裴某定帮娘子一试。”
见裴春渡也觉得此举可行,她更加坚定信念,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坚毅要强的人,既然决定相信眼前之人,深夜来此,若此时放弃,便失去了意义,就算前方是南墙,她也只有一撞。
她迅速掏出口袋里的一袋银子,把它放在狱卒手中,“几位大哥,我们要去县府上鸣冤,这些钱你们拿着。”
客栈
昨天客栈画像一事,已让我觉得有些识人不清,不可再贪图新奇,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没想到在寻找藤原清河之女藤原熹微的事情也屡遭波折,毫无进展。虽打听到几位居住在明州的日本女子,但细问都与她不甚相符。
又到了饭点时间,我在路边的包子铺点了一笼笼上牢丸,打算随便吃吃。突然这一旁擦拭桌子的伙计凑了上来,一边用手比比划划,一边嘟囔着。
虽然我并不怯于被人盯着,但是这家伙也太影响人吃饭了,自从昨天吃蟹黄饭过敏惹出笑话后,我现在还有点后怕,并且吃饱了还得继续完成阿耶的任务呢。于是我一拍桌子,干咳一声:“这位小哥有何贵干?”
“原来不是东瀛人士啊,那娘子是倾慕东瀛文化的人?”
我尴尬又疑惑,“首先,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如此断定,不错,我确实来自东瀛,但我祖籍在大唐长安,第二,你我初识为何你会觉得我倾慕东瀛文化?用倾慕这个词是否有点言重了。”
“娘子你看”,这伙计麻溜地扯着我腰间带的香囊,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原来他在看这个。
这个香囊是我小时候在东瀛的时候阿耶送我的,好像跟我阿娘有关系,关于我阿娘生了我之后就再没见过的事情,不管是我阿耶还是家里的仆人们都讳莫如深,仿佛我孕育于石头草木之中一般。这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我轻轻抚摸着它,再次感受它上面的纹路,虽然有些泛黄了,但是上面绣的花鸟和一些假名文字还很精致。
“哦,你说这个啊。”
“是啊,可不是这个么。”伙计见我衣服云淡风轻的样子,挑了挑眉,瞪大了眼睛,一手撑在桌上,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后退。“娘子,连我们行外人都知道,这东西做工这么好,一看就很宝贝。”
我抿着嘴尴尬的笑了笑,“呃,你想让我卖给你啊,我又不是没有钱。”说得那伙计连连摆手,“我以为你和去年那位小娘子认识呢。她也是你们东瀛来的,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她付钱的时候用的钱袋子跟你这个可像了,上面也是东瀛文吧,我还以为东瀛这么小,你们应该认识呢。”
我理了理裙摆,“好了结账吧。东瀛虽然比大唐小,但也不是人人都是一家,你若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漫天大海的我哪知道谁跟谁啊。”
我正要抽身离去,可这伙计一副被迷倒的样子,还沉浸在刚刚的话里,意犹未尽:“娘子你不知道,最绝的是,那位东瀛美人儿弹得一手好琵琶,我们当时一片的人被惊艳了,真是感心动耳,绮丽难忘啊。”
琵琶,东瀛女子。我猛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回过头去。“你可知道那娘子家住何处?可否细细说来?”
伙计也是一懵,“先前又说不认识,喏”伙计一努嘴,指了指前方,“依稀记得那位那位小娘子就住在东市最里头那个巷子里,你一直直走往前,就能看见了。你们以后都常来我这儿吃包子啊。”
我到过谢,一路小跑着网他说的那个方向去。早听说藤原熹微是个美人儿,又善弹琵琶,以前在东瀛时,我阿耶也是对她赞不绝口,对我则常给予失望的眼神。没想到找了那么久,居然在包子铺打探到了信息,倒有种峰回路转的感觉,只是这样仓促拜访,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明州县府
等二人赶到之时天色已经朦胧,琼英看见县衙门前只有微弱的火光,守卫的胥吏已经不见踪影,想来已经回房歇息了。琼英看见衙门门口石狮子旁边有一个鸣冤鼓,正欲抄起棒槌敲打以示来意。可裴春渡却拉住她的衣袖,拦住了她。
他指了指衙门左边的班房,里头依稀有几个人在喝酒划拳。裴春渡径直走了过去,“几位大哥,行个方便,这位姑娘的父亲被喊冤受屈,如今身陷囹圄,明日恐生变数,烦请几位大哥通传县官爷。”说着他便接过韩琼英递过来的文书玉带呈给那几个小吏。
几个小吏各自使了使眼色,“好吧。所幸你们今晚遇到的是本县出了名的明公,杜县丞。”
裴春渡、韩琼英连连道谢,接着小吏便引他们到了后院。果然有一位官员在案几前批阅着文书。
小吏引二人来到杜县丞办公的庑房,二人走上前去,介绍身份、表明来意。烛火跃动,杜县丞俯身案牍的颀长身影被投映在屏风上,二人心中又觉得胜算多了一分。
少顷,杜县丞放下笔杆,抬头看着裴春渡,问道:“小郎君看上去十分面熟,可否告知姓名?”
待裴春渡告知后,那杜县丞惊叹道:“令尊曾与我是同窗,早听闻裴小郎君之名,没想到今日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得见。不知茂庭可安好?”裴春渡作揖叹道,“家父大历初年便去世了,感谢杜明府的挂念。”或许顿觉兔缺乌沉,时光飞逝,杜县丞只是垂袖长叹。
“裴某深夜冒访只因裴某相信大人是刚毅正直之人,更是明州百姓的父母官,韩姑娘之父明州县尉韩束之大人的为人,想必杜大人您一定了解,韩大人两袖清风,铮铮铁骨,却遭险恶之人的构陷,不仅污蔑了韩大人的名望,更令天下黎元心寒。傅氏一族倚借裙钗,三人成虎,欺行霸市,强纳民女,滥用刑罚,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其人所责,虽坚如铁石之物,但裴某坚信终将会熔化,大人明察秋毫,对于韩大人是否盗取公款定然能慧眼识断!”裴春渡拱手弯腰不卑不亢。一旁的琼英更无法置身事外,直身跪下。
“琼英自小便被教育身如芥子也应心藏须弥,可是如今之世道丛兰欲秀,秋风败之,朝廷不过是粉饰太平,连朝中派来专司监察的御史李大人也被傅彬污言诽谤,处心刁难。这样的盛世不过是权贵的享乐,与百姓而言与乱世又有何异!”裴春渡见状,并要扶她起来。但她本是刚烈之人,没有等到回答便决定长久跪下去。
裴春渡将玉带与文书呈上前去,又道:“韩大人大智不群,大善无帮,何惧孤步,何惧诽谤!”“可是你要知道仕宦之人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杜县丞放下文书,按住裴春渡的左肩。
“大丈夫自幼便懂得君子慎独,卑以自牧。做人固然要懂得屈伸,但只有有锋折,方才可以谈点撇。”
此话铿锵深刻,掷地有声,杜县丞紧蹙的眉头突然松开,将半弓身的裴春渡扶起,裴春渡走到右边去扶起琼英。杜县丞看着二人眼中微动,转身对着裴春渡,“好一句君子慎独,卑以自牧。你和你的父亲一样,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甚至更甚,年轻士子,有傲气!你要知道,云雾再盛,也不过顷刻而讫,你的这份初心一定要坚守才对得住你今日铮铮之言。我虽然只是一介县丞,青衫之士,但也绝不会让一个正直之人蒙受不白之冤。只是你今日来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今年的科举......”
见一旁的裴春渡低头不语,韩琼英便道:“裴郎君寒窗十载,沉心学业,在河东名声大噪,受推举本正要去东都应制呢。只因民女家事,令此延搁。”
杜县丞点头笑道:“后生可畏啊,你这般努力,将来一定会青云直上的。”
“教育一直以来都为人所关心,寒门之人想靠此改变命运,钟鼎之族想要借此巩固家运,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将其作为开悟的基石。”裴春渡此言更令杜县丞刮目相看,抚须称奇,“那你认为当世之风关于求学问道如何呢?”
“裴某只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惑,行稳致远,进而有为。现下世风言耕者众,执耒者寡。若一味追求宏大文藻,恐怕会华而不实。”
“好!今日我是见识到裴小郎君的才识了,很好,想要入京,才学不是第一位的,德行也很重要。你果然如渊亭岳峙,沂水春风。”杜县丞扫了一眼他左肩上的补丁,转身从屉中取出一袋银子放在裴朝淙的手上,另一只手覆上,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留你吃茶了,想必这位姑娘已经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