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韩陵百般刁难，把一颗老鼠胆吓破，潼山阴还是死赖着不走。
只是撒了些盐巴的兔肉也鲜美无比，潼山阴自幼修习术法很少杀生，吃肉的事倒是跟在林间猛兽后面捡了不少。
诚然未曾吃到经过烹调的美味。
筷子也不会用，胡乱攥在手里戳了两下，无措地眨着眼睛看韩陵。若说妖怪这东西就是靠着一张脸迷惑凡人，但凡这老鼠精幻化做一个红髯壮汉或者是个貌丑无盐的，韩陵都不会让他进门。
哪里会像如今。潼山阴一眨下弯的垂眼，韩陵便连忙将难用的筷子换成了勺子，还叮嘱他“小心烫”。
精怪惑人大抵如此，就算韩陵明知他是一只老鼠精也逃不过这一劫。
然而潼山阴眼巴巴地盯着蒸兔肉，韩陵无奈，只能教他用筷子，可惜姿势好做，真正用起来就难了。到最后韩陵不得不亲自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受到哪一根手指在用力，两只手叠在一处，将一条兔腿夹道潼山阴的碗里。
最终韩陵无奈妥协，小心提议：“不如，你就直接抓着吃？”
潼山阴几乎把脸埋进碗里，哼哼唧唧不说话，倒是白皙的脸有了一丝血色，让韩陵摸不着头脑。韩陵又怎么会知道，潼山阴此来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韩陵握着他的手写字，如今虽说手中握的不是笔，其中勾当，倒也没差了。
贪得无厌是妖怪的通病，一旦东西唾手可得，它们就会滋生其他的欲望。
潼山阴亦未能免俗。
这顿饭说是韩陵喂他的也不为过，半只兔子吃的潼山阴肚子鼓胀，昏昏欲睡。韩陵便勾着它说话，寻思找个恰当的时机拆穿这小家伙，也不知道他到时候回事什么表现，死不认账还是当场翻脸？
“今日好奇怪。”韩陵道，“往常我吃饭时家里那只老鼠必然出来作乱，今天怎么一声不响的。”
潼山阴昏昏沉沉的脑袋骤然清明，立刻道：“许是冬眠了吧？”
韩陵惊奇：“鼠类也会冬眠嘛？”
这又触及了潼山阴的知识盲区，鼠类冬不冬眠他不知道，反正他从小到大就没冬眠过。
韩陵瞧他发愁的蠢样子，好心替他找了个台阶：“大约是因为今日你来了，准是怕生，躲起来了。”
潼山阴连连点头，浑然忘记刚才正是这个人自己问出的问题。
“它不来倒也好。”韩陵缓缓试探着，“鼠类身藏百病，常人家里藏的灰鼠尤是，不可不防。”
“凡人还讲成了仙就百病不侵呢，就不准老鼠也修炼得道嘛。”潼山阴兔头都啃不动了，瞪着眼睛问韩陵。
他那双眼睛寻常看来委屈厌世便不是个好招惹的样子，如今瞪起来更是添了一股气势。韩陵却一点不怕，挑着话锋反问：“那你说，我家这灰鼠是得道了？”
潼山阴一噎，他也只有那双眼睛有点气势，除此之外从里到外都是虚的
“我又不曾见它，我不知道。”他回道。
韩陵带着阴谋得逞的笑，道：“我倒是觉得它没有，以后还是让它在地上吃碎米吧。”言下之意不就是，如果它已经得到成仙，就可以和韩陵一起上桌吃饭啦！潼山阴有苦难言，有口难辨，险些被韩陵气出眼泪来。
很快地，这个小小的不愉快就被潼山阴主动翻了过去。
晚饭后韩陵收拾了桌子，这间旧房有左右两间厢房和一个外堂，韩陵搬来时便犯了懒将所有杂物都堆积在西屋，如今能住人的也只有一间东厢房而已。被褥更是只有一套，他回想着潼山阴刚来时咽回去的那半截话，恍惚意识到，小老鼠垂涎他的被子已经许久了。
既然他叫着成了精的老鼠没有病，那让给他睡一睡也无妨。
韩陵睡前还要读一会书，挑一挑眉毛，口中说着只有一床被褥招待不周，见对方的脸色垮了下去才补充道：“山阴兄若不嫌弃，可与我共枕。”潼山阴怎么会嫌弃呢，那时他此行的目的之二，听了后喜不自胜，自告奋勇前去铺床。
韩陵摇头笑笑，将手中的书又温习了一遍。
潼山阴已经把被褥铺好，坐在土炕边上晃着腿等韩陵。他不讨嫌的时候当真还挺得人疼的，尤其是配上那张无辜之极的面容，令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韩陵在心中感慨了几声天工造物之神奇，讲书册摆放好，转去外堂洗漱了。
就在洗漱的间歇，韩陵不知哪里又生出一干坏心思，明知潼山阴在屋子里，还是寻了平日小鼠吃饭用的那只瓷碗，放了些米，又放了些专买来喂老鼠的零嘴。那东西是专门按照鼠类的口味定做的，对潼山阴的吸引极大，韩陵将碗放下的同一瞬，潼山阴便在东厢探出头来，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天真无比的问道：“你在弄什么？好香。”
韩陵不动声色，没拆穿他，指了指地上的小碗：“给小老鼠弄些吃的，一天没见它了，怎么，你闻着很香嘛？”
潼山阴一下把头缩回房间，嘟囔：“我闻错了，闻错了，你快收拾了来睡吧。”
韩陵轻笑一声，收拾了手中的东西，随后跟进去。
潼山阴的愿望简直太容易实现了，不到十二个时辰，他已经被韩陵握住手指学会了用筷子。月色迷离，他借着皎白月光看了看身旁睡熟的韩陵，同床共枕睡热被窝的愿望也达成了。
按道理说明天他就应该变回小鼠，回到洞里，做一个乖巧的小动物。
可是他贪心，忍不住得寸进尺。韩陵给了他一份宽厚，他就想，为什么不能要十分。
他可以一日陪在韩陵身边，为什么就不能日日都在？总之这山野荒郊，从来就只有他们两个。
得手之后，潼山阴露出了未经教化的兽欲贪婪。
翌日晨起，韩陵手把手教潼山阴洗脸漱口，潼山阴又是心中大喜，更想赖着不走了。若待得再久些，指不定还能占到什么便宜。
韩陵完全不这样想，潼山阴说到底是个妖怪，说是心中不怕，昨夜他做了一宿的梦，今日精力不济心中不快，定要将潼山阴赶走。他把昨日剩下的一些饭食热了，端给潼山阴，他倒机灵不过一个晚上已经能够用筷子将东西夹起来了。
潼山阴美滋滋享受着韩陵的照料，韩陵却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
“说好了只住一日，吃过这顿饭，你就走吧。”
潼山阴瞬间瞪大了眼睛，泪汪汪地看着韩陵，哑声道：“你要把我赶出去嘛？我不是，挺好的，也没有弄坏什么。”
韩陵听闻，有一瞬不忍，很快便冷下心肠，硬生生说道：“你是你我是我，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是我的家，你只是借住一晚，现在主人不欢迎你了，赶你走你就要走。”说完，他脑中一转，补充道，“这就是人类的规矩。”
潼山阴给他吓住，眼睛睁得好大，红彤彤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韩陵。
口中嗫嚅：“你说是就是，好没道理。”
“不如你去问别人有没有道理？”韩陵眉头一皱，变成个很不好惹的样子，凶得潼山阴立刻低下头不敢看着他了。
昨夜才噗噗燃起的小火苗，被韩陵一番暴雪毫不留情地砸熄了，潼山阴低着头，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滚下来，砸在他自己洁白的手背上。韩陵瞧他饭也不吃，干脆把人从椅子上硬生生拎起来推到门口。
“不吃饭现在就走。”
潼山阴不走，倚在门板上捂着脸呜呜哭泣，像是造了欺负的小孩子。韩陵又气又急，这家伙分明是个修炼不知多少年的老妖精了，变化了来骗人，如今还有脸在这装可怜？
可他哭的太凶，韩陵本打算直接开门将他丢出去，现在也不忍心动手，只能瞧着他哭个不停，中间还要缓口气。
他来时一身单衣，想来妖怪百病不侵，自然也感受不到冷暖，不过韩陵瞧着他一身单薄还是很不忍，回屋寻了一身旧棉衣，再出来时潼山阴脸上挂着眼泪，正悄悄抬着脚向东厢房走过来。被韩陵抓个正着，一瞧见韩陵出来，张开嘴又要哭嚎。
韩陵这下彻底冷了脸，将棉衣丢在潼山阴脸上，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出门。
“韩陵，韩陵。”潼山阴扒着门不许他关，哀求，“再让我留一天吧，就一天。”
“最后一天？”韩陵挑眉问。
潼山阴当然不会只想再呆一天，可是到时候再不走不是又对韩陵说谎了吗？他无法权衡这当中利弊，眼中挣扎被韩陵瞧见，紧接着被狠狠一推，关在了门外。
潼山阴抱着棉衣，在寒风中可怜兮兮地流了一会眼泪。
不多时，门外没了动静。韩陵偷偷从窗子向外瞧了瞧，果真不见了人影。紧接着，一天不见的小老鼠从墙壁的缝隙中慢吞吞爬了出来，它好像很没有精神，行动都是迟缓的，看向韩陵时，韩陵甚至从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里瞧见了不满。
他恶劣地低笑起来，小鼠背过身，用尾巴对着他。埋头钻进盛着碎米和零食的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