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带上。”
他甚至主动要求:“你们这还有什么给姑娘家用的,都拿出来看看。”
巫木玄虽然做了冤大头,但是自己并不觉得如何,他本就想借机送染烟些东西的,只不过从哪一家店铺买的区别罢了。这便宜给哪一家占去,对巫木玄而言都没有很大区别。
铺垫到位,就该演戏了。
染烟没打断败家的孩子,等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才笑吟吟怼了他一拳,巫木玄一秒入戏。
“如今这东西变化委实是快,样式足够多,真令人眼花缭乱。”
染烟立刻配合着说道:“想我们小时候哪有这样多的东西——我记得当年似乎也是在这里,铺子里的姐姐第一次告诉我,世界上还有祛除疤痕的药。”
“那个姐姐是叫什么来着?”
两人一唱一和,巫木玄做冥思苦想状,一拍手:“是叫阿秀姐吧,当年她才十几岁。”
两个人入戏极深,唯独忽略了他们俩容颜一个十六岁不再变化的师父,一个十八马上弱冠的少年。
两人如此一站,巫木玄瞧着还比染烟大一些。他们语气熟稔故作老成地讲着当年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违和感了。
小药童和那老大夫都愣了一会,却谁也没理他们。
白白投入感情演了一出戏,竟然没有观众。
二人好不尴尬,染烟只能咳嗽了一声,转换思路,图穷匕见。
“啊,当年我摔伤了腿多亏阿秀姐的药膏才能复原如初。不知道姐姐在不在店里,能否告知我当年是哪一味药?”
小药童被当面问住了。
这街上实在流传着不成文的规定,是绝对不能对任何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交出实话的。如今的大烨委实太乱了,说不准哪一句就会招来灭顶的灾难。
“我……我们这……没有一个阿秀啊——”小药童磕磕巴巴。
“可我记得阿秀姐就是药铺老板的千金,当初的伙计还叫她小姐呢。”染烟步步紧逼。
小药童手足无措,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医者。老大夫抬眼瞧了瞧二人,挥手吩咐小童:“看看门前的柴胡晒好没有,翻动几遍。”
小药童懂得,这话一则是表示他们要进行自己不方便旁听的对话,二则让他把住大门莫要放外人进来。
在王都生存,就是要掌握一些独家的默契。
小童依言去了门外守着。
老者坐在桌前,冷声质问染烟:“不知道小姑娘是几岁见到的阿秀?”
“很小时。”染烟心中明白老者起疑,可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故事编下去,“大约四五岁时吧……”
“阿秀小姐已经走失了十八年,不知道姑娘芳龄几何?”
染烟她看起来,可没有十八岁的样子。
顿时就被噎住了。
染烟一时语塞,同巫木玄面面相觑,主要这老者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平时能够凶神恶煞去敌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却不能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位老人。
于是都无话可说。
老人用他黯淡却犀利的目光盯着二人,明明是已至暮年的老人,却另两个人阵阵心虚。
“罢了,”那老人叹口气,“你们如今来问,可是阿秀小姐有了消息么?”
老者这样道,随手指了指看诊的矮桌对面,一把椅子。巫木玄让着染烟坐下,自己站在身后。
“不知您是哪位?”
“我亦不是哪位,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罢了。”老人沧桑感叹,“十八年前小姐乘舟出海寻亲,再没了音讯。夫人坠海而亡尚且有具尸首,只是小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下落不明。”
“这药铺原本是他们家的,刘家老爷幼年在我处学药,出师后见我无儿无女便将我接来,欲给我养老送终。”
巫木玄抱着肩膀冷不防插言:“尊师重道,人伦常态。”
比如他自己,就会对师父非常非常好。
那老人却摇了摇头——“出了这档子事,我那徒弟还哪有心思支撑产业。他花光积蓄请人赴海寻找小姐下落,最终一无所获,家财散尽郁郁而终。”
“这间药铺的主人也早已不姓刘,只是因为招牌远近闻名才没扯了刘氏的旗面。”
染烟怔然。
“如是说,阿秀姑娘的血亲,竟都已不在人世?”
老人的眼中淌出眼泪,左右摇了摇头。
“太晚了,姑娘的消息,来得太晚了——”
寒意弥漫了全身,阿秀不求能够回家,她认定一个离家十数年的人重新回归会给整个家庭带来难堪和不幸。却不料这个家早已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阿秀小姐,如今怎样了?”老人家含泪问道,“倘若是活的好,便也能高位老爷夫人在天之灵。”
染烟一时漠然无话,阿秀的处境怎能算好?她被掳到偏僻的渔村,从娇养的千金小姐变成粗使的妇人,若给她的爹娘知道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落到如此境地,该如何心碎!
再一想,二老皆已赴黄泉,怎又会不知如今事呢?
染烟迟迟不答话,巫木玄却抢了先,解释道:“阿秀姐当年落水伤了头,记不清事情。被附近的人家救了,那户公子文采斐然人也端方,两人情投意合。婆母也喜欢,便作主让他们成亲了。”
“如今也算儿女满堂,平安喜乐。”
染烟听着巫木玄胡说出来的话都觉得心惊。
只是面前老人担忧如此,她委实也不忍心戳穿这个善意的谎言。师徒两人总是在这些事情上有些莫名的默契。
染烟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推到老人面前。
“这是阿秀姐托我们带来的。”她轻声说着,“这次我二人赶路做客那人家,多亏了阿秀姐照应。她如今记忆模糊,只记得王都药商,自己姓刘名唤阿秀。给了我们这些银两托我们来找一找。”
老人哭着掂了掂那个荷包,便又推给了染烟。
“记不清也好,也好……如今刘家没了人,这银钱我也不能手,还请二位收下。就当没见过我,回了小姐吧。”
“故人已不再,何必徒增哀伤,忘了也好。”
两个人被送出门,一时怅然感慨无限,也不知这一行究竟算不算完成了托付。给阿秀的回信又该如何书写?
“竟没想过——”染烟晃了晃头,“这可该怎么办?”
巫木玄也是一脸茫然,左手提着剑伤的药,右手提着各种护肤的瓶瓶罐罐,摇头表示不知。
不过染烟看见他还是很欣慰的。
“虽然这一行结果不甚圆满,但是你能够考虑老人家的心思,方才说出那样的话,为师真的很欣慰啊。”
她作为师父欣慰的很,却又不知,巫木玄这样做只是为了做给她看。
他知道这样染烟就会开心。
巫木玄哪里是不同人情,他分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会。只是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染烟的身上,分不出丝毫的精力去关注别人。
“如果这事情拿不定主意,不如问问大师兄看看?”染烟忽然灵光一闪,把刚刚被表扬正美滋滋的巫木玄晃了个踉跄,“出岛好久了,一直也不曾问候过师兄呢。”
“正好可以看看小鹿,我们还从来没分别过这样久呢。”
染烟感慨。
巫木玄牙都要酸掉了,也亏了小鹿是只母的,不然一定会被他意外伤害很多次。
染烟就这样敲定了下一步计划,喜滋滋带着巫木玄回家去。一天之内经历了如此多的动荡,两个人都精疲力竭。
巫木玄还好些,撑着精神起灶烧茶。
他今日想通一些事,明明自己有发力有修为,可以用力量控制火的大小甚至是风向,为什么一定要死心眼亲手点火?
月色笼罩庭院的时刻,树叶婆娑摇晃,影随风动。
染烟捧着徒弟刚刚烧好的热茶,将一面镜子放在了正对的石桌上。随着法器被唤醒,一片漆黑的琉璃镜面上缓缓浮现了一个毛茸茸的身影。
是一颗贴得过近的鹿头。
唐不乱的声音旋即撕心裂肺地传过来。
“鹿禾!不许吃!啊啊啊!”
镜面上的口水在这一边都清晰可见,染烟皱着眉后退了一段距离仿佛害怕那些口水穿越时空扑到自己的脸上。
巫木玄就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心中暗笑。
隔了好一阵,唐不乱才从小鹿的口中把镜子夺回来,用袖筒擦了擦:“阿烟?是阿烟嘛?还有可爱的小阿玄?”
巫木玄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这能怪他不尊敬师长嘛?就这样的师长,哪里值得尊敬?
“师兄。”染烟露出浅浅的笑脸,她对巫木玄有为师的爱护,对唐不乱却更多是作为师妹的依赖。许多许多年来,唐不乱为她做的远远超过任何人,就连巫木玄都无法比拟。
“怎么给小鹿起了这样怪名字,难怪她生气呢。”
唐不乱端着另一面镜子,被好奇的小鹿抢了一大半空间,探头探脑伸舌头试图去舔镜中染烟的脸。
“还不是之前我种下一池小禾苗,不到一天被她吃的干净。”
“为表痛心,从今天起她就叫鹿禾!”唐不乱放下豪言壮语,下一秒被小鹿用没有角的脑袋愤怒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