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这顿饭便快些走，我们村子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这位名唤秀娘的妇人听语气是不大好，但是做饭的手艺当真一绝，她把热好的饭食摆在桌上，便带着一双儿女去院子里玩耍，仿佛他们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渔村近海，吃食难免多了些盐巴，菜色也不如蓬莱岛上的荤素搭配，连摆盘都精雕细琢。
这顿不合时宜的下午饭不过是两碗白米饭，一盘用酱油炖煮得烂熟的鱼。染烟捧着碗，从每一粒米中吃出了柴火的烟气。
枯木在灶膛中燃烧，烟火熏蒸着菜品，人世间的每一处就想这道鱼这碗米饭都是不可分割的，沾染着各色烟火。
柴木的烟气，铁锅的金属味道，海的腥，盐的咸。
是尽善尽美的蓬莱仙岛不可比拟的存在，因为这无数烟火，正是人间的无数真情。
“比之蓬莱菜色如何？”染烟吃了两筷子鱼，擦一擦嘴，笑眯眯问道。
这可把巫木玄难住了，这位心思缜密的少年最喜欢做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揣测自家师尊的心意，此刻他却拿不准这道鱼究竟合不合染烟的心意。
“如何？”染烟笑语嫣然，另一端巫木玄却如坐针毡，他支唔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惹得染烟失笑。
“我一直觉得你这孩子奇怪，怎么说话如此小心，便是说错了什么我也不会那你如何，更是不必小心翼翼到如此地步吧。”
如是的问题巫木玄却是敢说实话的，他坦率承认：“师父心情一直不好，我只怕说错了话，更惹您心烦……”
话音还未落地，染烟猛地抬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堵住了巫木玄的嘴巴，横眉冷目的男子便向被喂食的小鸟一般张开了嘴巴，乖乖等着投喂。
还不等巫木玄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惹得染烟如此动作，他身后的帘子被人掀开，一身海腥气的海哥走了进来。哼哼和丫丫绕在海哥身边，闹着要同染烟他们一道吃饭。
巫木玄这才醒悟过来，染烟原来是怕他说漏了嘴，什么师父徒弟的，若是给这群凡人听去还了得？
海哥是海边生长的渔民，有一把子力气，他把两个吵闹不休的小儿一手一个抱在肩上，笑眯眯看着造型诡异的二人，愣了一下，恭维道：“二位感情还真是好。”
染烟的筷子还叼在巫木玄嘴里，饶是这位脸皮生的厚，又最喜欢靠近他师父，此刻也忍不住有几分羞涩，只是面色不显默默将头垂了下去。
反倒是染烟神色如常，她心中从不计较情爱之事，自认定此生与良人无缘，因而对男女之私也无多计较，更看不出自家徒弟的一腔热情。此刻老神在在地收回筷子，同海哥闲适地打趣：“幼弟无状，让您见笑了。”
“没有没有！”海哥抱着两个小孩，像是演杂耍一般在二人面前晃着，他打量一眼染烟又看一眼巫木玄，才试探着问道，“二位是姐弟？”
染烟搁下筷子微笑，神情不改：“正是。”
海哥神情古怪地又看了两人一会终究是没说什么，他肩上的小孩却不依不饶，哼哼搂着爹爹的脖子大叫：“不像不像！哥哥姐姐一点也不像！我和丫丫的眼睛都一样呢！”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海哥怒斥了哼哼一句，将两个孩子都放到地上赶去外边玩，这才笑着同两个人道，“小孩子不懂事，二位别见怪。二位是贵人到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们讲，那一包银子足够我们一家老小几年的收成了，千万别同我们见外。”
染烟哪里想到更多的事情，只是头一歪，天真无暇地应声：“明日我们就随货车入成了，只些一宿没什么可叨扰的，您请不要客气了。”
海哥憨厚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帘子外的灶膛后忽然传来一个泼赖的女声，阿秀嫂子怒骂道：“车马是装货的，哪里有你们两个的地方，吃完了饭早早上路，走上六个时辰明日一早也就到了！”
“阿秀！”海哥有些急了，“你说哪里话！”
阿秀嫂子拖着一个大大的瓷盘走进屋子，飘香的酥鱼味立刻溢满了整个房间。两个小孩在后面拉着阿秀的衣裳眼巴巴地看，阿秀视若无睹，径直将一盘子酥鱼放在了染烟面前。
“送人去，你可有车马？”阿秀放下东西，转而对海哥怒斥，“自家的货送去集市还要借用别人的货车，你怎么就敢红口白牙夸下海口？”
“阿秀！”海哥一个黝黑的汉子，急得面红耳赤，拽着阿秀便要出门。
染烟正好心给两个孩子分吃小酥鱼，见状唯恐因为他们的到来惹得一家不和睦，连忙找补：“阿秀嫂子不必担心，若是要借用哪家的马车我们自会出一笔赁钱。”
她目光一晃，瞧见阿秀发髻上盘着的铜簪已经脱落了原本的外表，旧得不成模样。忙在自己的发间扯下一根玉笄，递过去：“嫂子的簪瞧着旧了，不如先用我这根替一替？”
执意不肯走的阿秀听了她这话，在原地愣了几秒，暴怒的神情忽然敛去。她落寞地抬手摸了摸发丛中已然脱漆陈旧的簪子，却也并没有接染烟的东西，转身而去。
海哥歉疚地对两个人一点头，也不顾两个偷鱼吃的小儿，转身便追了出去。
这一家人，一整个渔村，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染烟把不到三岁的丫丫抱在怀里，耐心地为她剥除白嫩鱼肉中的小刺，哼哼自己爬上了土炕，跪坐在染烟和巫木玄中间吃得不亦乐乎。
唯有巫木玄，似乎好一会没有动静了，安静得吓人。
染烟全然把自己当作一个长辈，疼爱是要雨露均沾的，唯恐她心思最多的小徒弟吃味，也细细挑拣了一块鱼肉放在巫木玄的盘子里。
巫木玄定了定神，望着盘子里汤汁丰盈的鱼，眼底却卷起惊涛骇浪，像是刚刚从什么血海杀场中拔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