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巫木玄瞬时惊惧，他自知绝非若神对手，也远拼死一搏。
“所以您今日来，是为了取我性命？”染烟脸色白了一瞬，却未被吓到，轻声问询。
若神面目隐在轻纱下看不分明，可她动作清晰毫不遮掩，左右晃了一圈，看过巫木玄又去看染烟，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嬉笑。
“你们俩浑身是刺扎了我半天，原来是以为我要谁的命么。”
她漫不经心地笑，随口解释道。
“我被奇绝大椿引来此处，遇见你二人全然是个意外，更不想要谁的命，莫要惶恐。”
染烟眉峰一皱，却反问：“为何不杀我？”
若神与巫木玄皆是一惊，巫木玄才稍稍安稳的心再悬了起来，他不知为何，为何师父还要去激惹并无杀心的若神？
“杀了你，于我有何好处？”轻纱低垂，随风荡起细纹，少女清脆的声音也弥散风中，飘然入耳。
巫木玄扑上来，紧紧扣着染烟双臂，低吼道：“师父！”
染烟一双漂亮的水瞳似惊似怒地钉在若神身上，根本不顾巫木玄阻挠，恨声说道：“你在镜里死于我怀中，倘若此刻杀了我，镜中所示之未来则必不能成，你自不必死。”
“为何还不动手？”
连番质问催促，若神无动于衷。巫木玄将染烟挡在身后，不知同何人辩驳。
“我有陈案一桩，经年不得解脱。”若神无端说道，“听你一言，豁然开朗。”
隔着飘飘轻纱，若神染烟二人似乎悄声对视，神镜之中只能看见片刻未来之景象，然那片刻之外的故事自然会悄然发生。
染烟果然是她命中注定的非常客，这一桩悬案积压在若神心头千百年，今日终有一解。
——至交密友无端互相屠戮，该作何解释。
若神于大战中死里逃生，见沧海桑田数次更迭，百思未得其解。而今终于开悟——想是他们窥见不愿见之未来，故而先杀未来所见之人，妄图逆天改命。
只是故人死去大半，不知天命是否已然更改？
巫木玄却被若神沉思时的静默吓到，唯恐她当真听信染烟所说，痛下杀手：“如此说来，何不趁着时机未到，先将害你之人解决。染烟不过一旁观者，她的性命岂能左右旁人生死结局。”
若神并未答话，几人在长久的寂静中漠然对峙，许经过一树繁花落地云海翻腾的时日，若神俶然扬起凝玉素手，压指一招。
巫木玄全然不晓她是何用意，然而若神指尖轻抬，巫木玄却敏锐察觉自己身后气息有恙，回身转去恰好见得染烟双眸合闭，身绫若罗，翩然倾倒。
巫木玄忙一抬手，恰将人揽入怀中。
虽神志不清，但征象如常，并不像有伤在身。
“若神对我师父做了什么？”巫木玄目眦欲裂，持利刃明晃晃指向若神，诘责答案。
幽兰的光点在若神手中凝聚成团，漫漫杀气渐起，巫木玄恍然惊觉，原来这若神的杀心，从来都在自己身上。创世神尊威压如此骇人，压迫他甚至呼吸不能。
“你这孩子，脾气委实暴烈些。”
纷杂的蓝色光珠依附于若神指掌，另一端紧紧扣住巫木玄的脖颈，他迫不得已被牵拉昂头，耳膜中已能听见下颌骨脱臼开裂的细声。
“染烟教不好你，我便委身替她教你一教。”
神尊无形的神力化作微风，化作升腾的气，使轻纱宣扬纷飞，令巫木玄得窥她遮盖下的青眼。
深邃迷人，竟死也甘愿。先前染烟怔愣，竟然是见过这番景象么？
巫木玄几乎被扯断颈骨的刹那，他下意识将染烟抱紧，似乎怕自己跌倒之际伤到了她。眩晕的瞬间，一道纤长的棕色身影飞闪而过，小鹿不知从哪里玩够了回来，用它不曾长出小角的头颅一下将若神撞开。
空气终于流通，钳制在喉骨间的无形巨手松开。
长久窒息无力，巫木玄双腿难支，护着染烟的身子轰然跪地，面前一阵阵黑云飘过，喉间腥甜，血气上涌。
若神后退三步，稳稳站定。
面目再次遮掩不露，小鹿挡在染烟两人之前，通灵水润的鹿眼显露一丝暴躁怒意，前蹄在湿润的地面砸出两个深坑。
“你或许可胜过凡间仙修，然微末之力在任何一位神尊面前都孱弱如蝼蚁。”
巫木玄犹自喘息不定。
轻纱斗笠下的神尊眉眼轻抬，一时温柔落在染烟身上，一时犹疑地望着愤怒刨蹄的小鹿。她莞尔说道：“须臾了然镜中确曾见过染烟为我收尸，她既偏爱你我不当伤你，但你这孩子太过邪性。”
“ 一身暴戾如不收敛，终究害人害己。”
面对若神的说教巫木玄根本听不进一个字，他双目间喷出怨毒的恶火，若神毫不怀疑，若他有这本事，必然当场将自己撕碎。
罢了，凡间的事情，因果轮回自有定数。再轻贱的性命也不该由她的心意驳定生死，此番遇见染烟已是意外之喜，若神并不多求。
师徒二人凄凄苦苦抱在一处，通灵性的小鹿敌视地瞪着自己，若神不欲讨那没趣，已然心生去意。
若神缓步上前，杀气腾腾的小鹿不过虚张声势，被人家用手指轻轻拨弄便歪倒一旁。巫木玄见她走近，十分回护地将染烟搂紧。
然而若神若想动手，一切不过徒劳。
幸而她并无此意。芊芊玉手摊平在巫木玄的面前，带着朝露的微凉，裹着雨后焕然一新的气息，一颗指甲大小菱形方晶在掌心漂浮。
巫木玄不敢动作，静静注视着。
方晶脱离了若神的掌心，飞落在染烟颈前，忽地坠落。
变成一条穿着丝线的吊坠，挂在她的脖颈上。
“这是我一滴血，做个护身符尚且足够，便给染烟做个见面礼吧。”若神如此说道。她一言毕，退开些许，继续说。
“日后若是有难，可来昆仑，我许她一个神力所及的愿望。”
巫木玄神情微动，若神翩然而去，身影已经似迎光碎裂的泡沫逐渐消散于空，他才后知后觉，沉声谢道。
“弟子替师父多谢仙尊厚礼。”
空中传来轻轻的呵声，不知是那神尊漫不经心的笑意，还是清风撞击变成的杂音。
再没了若神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