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飞雪说完这句,便急急出了房间。
她来到井边,打了井水。
淑太妃因无人照顾,又病入膏肓,根本没有力气起来洗漱。
她桌上的杯子饭碗都脏得要命,简直和乞丐用过的没什么两样。
莫飞雪先用井水将淑太妃的茶壶和茶杯洗了,然后四下望了望,确定无人之后,便催动灵力,用法术将壶中的水加热。
当她把冒着热气的茶杯凑近淑妃唇边的时候,淑妃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热水……竟然是热水……”
她一边激动的说着,一边四下张望着,“你哪里弄到的柴禾?是不是皇上……皇上派人送来了木炭?”
莫飞雪闻言,垂着目光摇了摇头:“不是皇上,是我在外面拾的枯枝。然后自己依着家乡的式样,磊了个简易的灶台。”
“原来……如此……”
闻言,淑太妃目中的光亮渐渐熄了下去。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木讷,根本没有张嘴的欲望。
“娘娘,趁热喝吧,你嘴皮这么干,一定渴极了。”
莫飞雪将茶杯又往前递进寸许,温声劝道,“喉咙不干,便不会咳得那样厉害。”
听了莫飞雪的劝说之后,淑妃才勉强张嘴,将茶水喝下。
喝过热水之后,淑妃的气色略微好了一些。
莫飞雪接着,又将屋子里的东西作了简单的整理,然后又打了水,拧了布,将桌面的灰尘控拭干净。
“你是哪个房里的宫女,赶紧回去吧。你出来这么久,你的主子若是发现定会责怪。”
淑太妃望着面前忙碌的身影,吃力的说了一句。
“不妨事,我很快就收拾完了。”
莫飞雪没有正面回答,只随口说了一句。
淑太妃脸上依旧带着担忧之色,却没有力气再劝。
收拾完屋子后,莫飞雪对淑妃说道:“娘娘,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她看着快到午膳时分,知道有人会送食物过来,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便打算暂且离开。
“你替我做了这么多,已是足够,且回去好好当差,别再过来了。”
淑妃满眼感激的看着莫飞雪,细声说道,“我不过是个人不受待见的娘娘,又是将死之人,你为我做得再多,我也给你了你任何回报。”
“我不要你什么回报,我只是看不过意,忍不住替你做了这些。”
莫飞雪实打实的回了一句。
听了这句,淑妃脸上微微有些动容。
“世间人情冷暖,都是拜高踩低。你竟如此与众不同,着实令我大感意外。”
她定定看着莫飞雪,温声说了一句,“虽然你心地善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但是……你的这番好意,却有可能害了你。”
“娘娘,你此言何意?”
莫飞雪闻言,一脸不解的问道。
淑太妃听了这句之后,悠悠叹了口气。
“你可知,当今的皇上对我十分憎恶。若你今日对我所做的这些被他发现,他非但不会褒奖你,反而会重重罚你。”
莫飞雪听了淑妃这番话后,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皇上为何会如此憎恶你?”
她定定看着床榻上的女人发问。
淑太妃闻言,脸上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因为……我是……”
她目光呆呆的望着前方,缓缓说道,“带给他耻辱的母亲。他心里恨不得我早一点死了,眼不见为净。”
莫飞雪听了这句,立即皱起了眉头。
她在不知道内情的时候,只知道这位淑太妃一直身体病着,长年不见生人。
却不曾想到,她过成这样,全是拜她的亲子所赐。
若不是钦太监右使说出那个惊人的秘密,恐怕她到死也想不通,世间竟有如此狠心的儿子,会对自己的生母做出这样冷血无情的事情来。
淑太妃口中说的耻辱,恐怕就是她与别的男子有染,涎下萧夜裘这一桩事吧。
作为现代穿越而来的女人,莫飞雪对淑太妃忍不住有些同情。
即便她不守妇道,给先帝戴了顶绿帽子,但作为这深宫高墙里的女人,淑太妃当时那样做,也定有种种难言的苦处。
“即便娘娘说的是真的,但皇上也还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且我想,当初娘娘即便做了些令人不耻的事,也定是有苦衷的。”
莫飞雪目光微垂,一脸恭敬的回道。
听了这句,淑太妃的目中划过一抹惊诧之意。
“没想到,我活了半辈子,竟头一次听人说这样的话……”
她目中的光忽明忽暗,明是内心在经历着激烈的挣扎,“我的亲子,一点不能谅解我。你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莫飞雪知她有心里一定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向人倾诉。
于是便沉默不语,安安静静作一个听客。
淑太妃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并不甘心将所有痛苦和秘密带进坟墓里。
她看着面前人畜无害的小宫女,一古脑儿将埋藏有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说得没错。我是有苦衷的……”
淑太妃声音细弱,喃喃说道,“我是被人协迫,才做出那样令人不耻的事来。”
“被人协迫?”
莫飞雪一听这话,惊得无与伦比,“谁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协迫皇帝的女人?”
见莫飞雪如此惊愕,淑太妃唇边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皇帝又如何,不过表面风光而已。”
她继续说道,“要想坐稳龙椅,有许多事情也不得不作出让步。”
这一句,令莫飞雪彻底震惊了。
她也曾在现代看过不少宫斗的戏文,知道当一个皇帝有多么不易。
他首先得懂谋略,懂隐忍,还得和权臣暗中角力。
可是……为了坐稳龙椅,而将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
还让她和那人诞下孩子,混淆龙族血脉?
这样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听离。
“你的意思是……先皇一早便知道此事,并且默许?”
莫飞雪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淑太妃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目光空洞的点了点头。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莫飞雪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是什么人,竟有如此滔天的权势,连堂堂一国之君,都要对他作出让步?”
回神过后,莫飞雪忍不住问道。
淑太妃的话题已经打开,便不想再咽回去,于是她一古脑儿说下去。
“那时的先帝,刚刚继承大位,江山并不稳固。时值各地灾害频发,百姓流离失所,于是大煜各地便谣言纷纷,说先帝并非上天授意之人,而是靠着非常手段,窃取来的皇位。”
“在那样危急的时刻,钦天监监正的一句话,便有着力挽狂澜的作用。可是……他却……”
淑太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中浮起痛苦之色,“因为觊觎我的美色,以此作为契机,对先帝出言要挟。声称若不遂了他的心愿,他便对谣言推波助澜,煽动朝中的反派势力,另立君主。”
“什么?”
莫飞雪听到这里,不禁惊得呆住,“不过一个钦天监监正,竟能一言决定一国的命运?”
这人到底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竟让高高在上的帝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送?
“事后,先帝因为对为心存愧疚,便怯于再见到我。而后,我的腹中竟然有了那人的骨肉……虽然我知不应该将他诞下,可毕竟血脉相连,我于心何忍,只得在大殿之外跪了两天两夜,苦苦恳求先帝将留下。”
“先帝因为心中有愧,又宅心仁厚,最后终于答应。但他心中始终有了芥蒂,再也不愿见我,也不想看到我生下的孩子。”
……
听完淑太妃的话后,莫飞雪心里对这个将死的女人越发同情。
“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大的苦楚。”
莫飞雪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一生因此尽毁,失去了心爱的丈夫不说,还让自己的亲骨肉对自己视如仇人。这样的人生,真是可悲可叹。”
“这便是我的命。女人的命,就如莆苇,只能随风摆动,随水漂流,全然身不如已。”
淑太妃说得筋疲力尽,缓缓往床榻靠去,“如今我就快死了,将这些苦水通通倒出,去往黄泉的路上,轻松了许多。”
说完这句,她便目光紧闭,俨然已没有了生气。
莫飞雪见她一个无辜的女人,无端成了权利的牺牲品。
现在她就快死了,她的儿子不但不来看她一眼,甚至对她恨之入骨。
想到这里,莫飞雪不禁替这个女人感到悲哀和不值。
“娘娘,你这些话,有没有对萧夜裘说过?”
莫飞雪提高声调问道。
一听这话,淑太妃立即睁开了双目。
“你竟对皇上直呼其名?你……究竟是何人?”
她强撑着一口气,惊声问道,“刚才我竟如此糊涂,对你毫无保留说出所有的秘密……”
她意识到,她极可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极有可能害了自己最在乎的亲骨肉。
莫飞雪见她目中全是惊惧,连忙出言安慰。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将你刚刚说出的秘密,用来做什么利器。”
她目光坚定,振声说道,“我只想帮你,在临死前完成最大的心愿而已。”
见莫飞雪目光清澈,神情间没有一丝作伪的痕迹,淑太妃的神情方才稍稍恢复了镇定。
“你真的……不会用我刚刚说的这些,来对付我的皇儿?”
她半信半疑,一胆担忧的问。
“不会。”
莫飞雪一脸笃定的答道。
“我知道你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得到儿子的谅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带话给他,并尽力劝说他来看你一眼。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真心希望,你能走得了无遗憾。”
莫飞雪目光炯炯看着床榻上面容憔悴的女人,诚心诚意的说道。
这一句,令淑太妃原本暗淡的双目,顿时有了神采。
“你真心想帮我?”
她仍不太确定的问道。
“是。”
莫飞雪点了点头,简短回了一个字。
见她说得如此肯定,淑太妃目中的光亮更盛。
她的手紧紧握住莫飞雪,脸上刚刚有了一点笑意,便又被忧虑所取代。
“不……他不会来看我的……”
她目中有一抹惶惑之意,手足无措的说道,“他这么恨我,又怎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作出改变。他对我的成见根深蒂固,又岂会相信我当时是被逼迫的……”
见淑太妃左右摇摆不定,莫飞雪心里不禁焦急万分。
这个女人生命已走到尽头,撑不了久,若是自己去得晚了,即便萧夜裘真的回心转意,也是来不及了。
于是莫飞雪再次出言劝道:“娘娘,与其你一个人在这里猜来猜去,倒不如让我去试试。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尽力了。若是什么都不做,你便只能带着遗憾,孤清冷寂的死去。”
淑太妃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想见儿子最后一面的冲动,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莫飞雪见她终于首肯,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正打算迈步,却又被淑太妃拉住了手。
“别急……”
她气息不稳,指着床边的妆台吃力的说道,“扶我过去……我已经好些天不曾梳洗,哪能见他……再劳烦你给我打盆水来,还有院子里那件紫色的衣赏,也一并帮我取来……”
莫飞雪知她说出这一长串的话,费了多大力气。
她心里越发不忍拂她的心意,即便知道如此折腾必将加速终结她的生命。
“好,我扶你过去。你慢一点……”
莫飞雪两手扶着淑太妃,一点一点向妆台挪动。
好不容易,淑太妃才在妆台前坐稳。
看着淑太妃对着镜子自照,原本毫无生气的双目,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莫飞雪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她不忍再看,急急冲到后院,埋头替淑太妃打了井水,又催动灵力将盆里的井水加热。
端着盆子路过的时候,她看到了淑太妃所说的紫色衣裙。
那件衣裙式样原本是极好的,莫飞雪能够想象得出,它之前有多华贵。
但毕竟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而且又洗得皱皱巴巴,令它看上去,还不如宫女的衣裙光鲜亮丽。
莫飞雪心里着实不忍淑太妃穿着这样的衣裙见她心心念念的儿子,于是便再次催动灵力,用了一招还原术,将衣裙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看着变得簇新的衣裙,莫飞雪方知这件衣裙到底有多艳丽。
“想来,淑太妃当年,定是位绝色佳人。否则,怎会得先帝如此宠爱,又被钦天监监正觊觎……”
莫飞雪心里不由感慨着,女人的容颜,是一把双刃剑。
它极有可能让女人一步登天,跃上枝头变凤凰,也有可能让女人一夜之间坠入无底的深渊,痛苦一生。
她一边感叹着,一边小心翼翼收起衣裙,连带着一盆温水,一并送到了淑太妃的房里。
听见莫飞雪的脚步声,淑太妃连忙转过头来。
此时的淑太妃已描画了眉毛,挽了个发髻。
看着发髻松松垮垮,莫飞雪能够想象,她当时挽得有多吃力。
“娘娘,我来帮你梳洗。”
莫飞雪将热水放到一旁,便主动走上前去,替淑太妃拆了发髻重新梳妆打扮。
虽然淑太妃容颜憔悴,面色苍白。
但莫飞雪凭着精湛的现代化妆术,替淑太妃改头换面,画了个精美的妆容。
看着镜中宛若新生的自己,淑太妃不禁欣喜若狂。
“你的手艺真好,竟将我妆扮得如此精致。呆会儿……咳咳……我以这副容貌见皇儿,方才得体……”
莫飞雪静静立在一旁,听着淑太妃喃喃自语,她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这个女人都快死了,却一心只考虑着儿子的感受。
为什么,这么好的女人,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反倒要受尽世间的折磨和摧残,抱憾死去?
莫飞雪想到这里,眼眶不由变得湿润。
她不忍再看,哽咽说道:“娘娘,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去求见皇上,请他务必来紫徽宫一趟。”
说完这句,她不敢看面前的女人是何反应,便急急冲了出去。
她知道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在宫里慢慢转悠。
于是她便四下打望,确定无人之后掐了法术,瞬移至萧夜裘的寝殿外。
她继而跪在殿下,高声喊道:“淑太妃娘娘病重,求皇上一见。”
皇上的贴身太监崔公公听闻此言,不敢怠慢,急急上前询问。
“公公,请你行行好,替奴婢通传一声。淑太妃快……不行了……请求见皇上最后一面……”
莫飞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公公闻言,皱着眉头想了想后说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这便去向皇上禀报此事。”
莫飞雪见公公如此通情达理,答应通传,她的心里方才舒了口气,满眼感激的说道:“有劳公公。”
很快,崔公公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左边脸肿得老高。
“你回去吧,皇上说不见。”
他没有多言,只沉着脸说了一句。
莫飞雪见他这幅模样,心知他定是刚才通传的时候,被萧夜裘当成出气筒给打了一巴掌。
“公公,请你告诉我,皇上究竟是怎么说的?如今娘娘撑着一口气等消息,我怎么样也得给她回个准话是不是?”
莫飞雪满眼焦急的望着崔公公,语带哀求的说道。
崔公公闻言叹了口气:“皇上说让她赶紧死了,眼不见为净。还责怪我多事……唉……”
“什么?”
一听这话,莫飞雪目中闪过一抹怒意。
这个男人真的如此绝情,他的生母就快死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还拿传话的公公出气?
可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告诉他,他的生母并不是故意将这耻辱带给他,而是被逼入了绝境,不得不如此。
为了他,忍辱负重,向先帝苦苦哀求,方才给了他活下来的机会?
见莫飞雪呆立在场,久久没有离开,崔公公脸上露出焦急不安之色。
“你想害死我不成?我已将皇上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你还不赶紧回去复命,杵在这里做什么?”
崔公公不由出言催促道。
莫飞雪闻言,也不便再令崔公公为难,便向他道了谢后,假意离去。
她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距离萧夜裘寝殿不远的一个角落,静静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更不知道紫薇宫里的淑太妃能不能等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等到了萧夜裘出来。
一见到明黄色的身影,她便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
“皇上……”
她仗着自己高超的化妆术,赌萧夜裘认不出她来。
她高声喊道:“皇上,淑太妃奄奄一息,撑着一口气等着皇上去见一面。奴婢拼死前来传话,若皇上不答应,奴婢便长跪不起。”
萧夜裘是个好面之人,他虽然心里对这个不知死活的“宫女”憎恨得要命。
但当着那么多侍卫和宫女太监的面,他不得不稍作敷衍。
“你一介身份低微的粗使宫女,如何作此判断?今日太医刚刚才向朕禀报,说淑太妃身体安然无恙,精神尚可。”
萧夜裘摆出一副威严正义的模样,振振有词的问道,“你知不知道在宫中散布谣言,将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不想和这个宫女多费唇舌,只想快刀斩乱麻,打得她再也说不出话为止。
“奴婢没有散布谣言。”
但还不待萧夜裘下令,莫飞雪便率先大声反驳,“那些太医又没整日守在淑太妃身边,如何作此判断?即便在给淑太妃的时候无恙,也不能证明现在淑太妃的病情没有加重。奴婢今日亲眼瞧见淑太妃咳血,还晕过去好几次,这才不得不冒死向皇上奏报此事。”
见面前的宫女思路清晰,说得振振有词,萧夜裘面色暗沉一脸不可思议的向她的脸打望过去。
“你是哪房的宫女,朕记得不曾派你去紫薇宫伺候……”
萧夜裘当即指出。
“皇上整日忙着处理朝政,记不得曾派过奴婢去紫薇宫伺候,实在再正常不过。”
莫飞雪面不改色,稳稳答了一句。
她知道萧夜裘是个人前衣冠楚楚,人后衣冠禽兽的伪君子,即便他心知肚明,他根本不曾派过任何宫女太监去过紫微宫,也不会当众自暴其短,亲口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