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只剩归途
窗外有群扑腾着翅膀,盘旋咕鸣在上空的灰鸽,好似编织一张巨大灰色布网,求你们打捞走一五年无处安放的悲痛。外公走后的百天里,母亲和姨舅们轮流陪伴外婆,陪着吃睡陪着说话陪着哭陪着思念,每隔一段时间的周末我也会回来看看外婆,听她絮叨老头生病不省心,听她埋怨但渐渐哽咽出对老头的不舍,偶尔还会唠叨我尚未安定的工作,叨叨着,喃喃着,一只手轻轻摩挲外公躺过的地方,另一手拂去挂落在眼皮的泪水。“前些天还和娃他爸商量了,过了百天就把妈接到我家住一段时间,谁知道...”“那天中午吃完饭,躺在沙发上,妈就那样睁着眼睛躺在我腿上,似刚认识我一样,看了我好久好久,好像不放心又很不舍的看着我,可能那时她想告诉我些什么”老妈用力握了握姨舅们的手,继续说道“晚上该睡觉了,妈走进原来和爸一起睡的屋,我看见她脱衣服,过了很久还没脱完,我走过去的时候看见裤子脱在膝盖处,妈眼神有些涣散,脸色发白嘴唇微紫,我叫了叫妈,拍了拍妈的背,没有回应。我慌了,就给娃他爸打电话,他爸给叫救护车,我就赶快给你们打电话”。老妈哭丧着脸,用胳膊肘抹了抹脸上的泪,说道“大哥赶过来的时候妈已经抬医院了,我们就等啊等,3点多的时候医生出来说,突发脑溢血,抢救了3个小时,但还是走了。”“妈,你走的太突然了,我和你约好,这周上完班就来陪你,你这不是让我后悔一辈子么?妈!”二姨哭呛着跪在地上,我哭着轻扶起老妈还在测量血压的胳膊,高压180,我的天,眼睁着自己的母亲逝去,该是多么大的打击。我慢扶起老妈,静走在沙发坐上,她已不能承受再大的刺激了。
外公逝去的百天里外婆也随着一起去了,老妈打给老爸电话的那天我也在家,我问老爸出了什么事,老爸讲外婆有些不舒服,我们送她去医院,你不用跟着去。想着外婆除了老年人的寒腿外并没有其他病症,我没有再执拗,让老爸陪着看完病告诉我。那一夜留自己在家,睡得很安稳。凌晨五点,好似梦中被惊雷扰醒,一个激灵睁眼看了看闹钟,朝漆黑的房间里对着空气喊了声“爸爸,爸爸,你回来了么?”没有回应,有些慌更有些困惑,打了电话过去,电话那头很嘈杂,隐约飘过来老爸沙哑的声音“我在忙,你姥姥...你姥姥今天走了,现在我们正忙着抬棺。”突然间很静,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这一瞬间好像外公走时的噩梦,慌忙的再次拨通电话“说了这里很忙很乱!”听到老爸焦躁的声音“姥姥她?”“嗯,你姥姥今天早上3点多走的”突然间老爸的声音那样柔软,但软软的声音还是吓着了我。挂掉电话,呆立在漆黑房间,手机屏闪亮,是舅妈发来的讯息,让我快速的到她家里。大脑一片空白,好似只能凭些本能反应翻出桌里红钞票,慌慌张张的套了身棉服,焦心如焚的向凛冽浓密的黑暗里冲去。
我家距离舅妈家仅两站地,平时步走不过20分钟,但那天的我似只无头苍蝇不知东西南北。清冷的风像老人的叹息,向下压了压棉帽,缩了缩僵硬的手指,拦住一辆惺忪的晨车,报了地址,卷着寒气缩进车里。随着刹车冒出的团团白气,不过10分钟我已到站。抖开攥在手心里的红票“小姑娘,我这早上才出车,找不开大面额,你有零钱么?”“师傅,我有事儿着急,没有带零钱,手机里也没钱,您再翻翻能不能找零?”“真没有,这样你看看旁边哪家店开着,破个零钱。”我甩下车门外的寒气,急晃晃的跑向远处一丝光亮,“姐,我有些急事,手里只拿了一百”略带嘶哑恳求的口吻“您看方便帮我找些零钱么?”“这大早上,没有这么多的零钱”大姐原本带着拒绝的神态,但看着我焦丧的双眼,转回屋,再出来时手中握着一把零钱,道了句“谢谢”,抓起零钱就向外跑去。付过款后,眼前一阵眩晕,蹲在寒风中,用力吸了吸冷气,稍缓后爬上五楼。“来,你先进来,你姐还没缓过来,正哭着了”从拉开的卧室门缝中隐约传出阵阵抽泣声,姐姐缓慢的踱步走到我面前“太突然了,没有一点儿征兆,四天前我刚回老家送走我姥爷,我们刚回来四天,奶奶又出了事情”她舔了舔嘴角的泪水“短短六个月,三位老人离我而去,这一年也太刚硬了。”我擦了擦涌出的泪水,抚着姐姐微微颤抖的双手,用微湿的毛巾帮她抹了把脸,搭上路边的一辆车,风风火火的赶去送别外婆。
好似是前几个月的光景,同样的哀乐,同样的恸哭,短短百天里上演了两次。“奶奶,奶奶你等等我!”远处飘来嘶哑的哭喊声,大姐姐夹着一路仆仆的风土气,背着小小的行李,从机场直奔这里,原本她是要跪下的,但瘦弱的像片羽毛,就那样软软的坐了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时间,她拉着老妈的手,让一遍又一遍的讲外婆临终前的事情,心里听着生疼。我们围着棺骨默默的绕圈走,棺里的外婆那样小,那样白净,似一个沉睡的婴儿,我们轻声慢步怕惊扰这样的安宁。随着榔头“哒哒哒”盖棺声,长眠在这里的外婆与外公在另一世相遇相爱。
把遗像安置在檀香袅袅的木柜,开始了不想但不得不进行的场面“分家”。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每份子都竭尽全力为归途赚取盘缠。食亲财黑也好,寡情少义也罢,父母去,也把这个家庭的矛盾推向顶峰。
“露露她奶奶那边共随礼三万,青青她奶奶那边共随礼两万多,这些钱咱们平分吧”二舅妈首先开口。我可以忽略她家吃到医疗官司红利而背弃信义于我家;可以原谅多次利用我们几家人的善良借而不还的赖皮;甚至可以容忍他家人前鬼胎的两面三刀,但无法忍让蝇头小利都啄一口的行为,
“那钱按之前的规矩,各家归各家,怎么还能惦记这钱呢?”老妈因不满“腾”的站起,隐约可以感受到她微颤动的脉搏。“之前的规矩我不清楚,反正这些钱是给妈的吧?是给妈的,每家都有份儿!”“你们也太贪了吧?什么钱都想要”二姨家也跟着吵吵起来。恍惚间,由一对一到一对多,由多对一到多对多,从蝇头到万利,站起来指手画脚的人越来越多,有些眩晕,我拉着妈妈的衣袖,示意不能太激动。看着一个个青筋暴起,一个个唾沫横飞,好似已经忘了几个小时前还相互搀扶送别父母。我抹了抹眼角的泪,轻轻的推开恭放外公外婆遗像的房门。香炉里的香还在徐徐燃烧,袅袅青烟,木柜上还尚未落下一层灰纱,遗像里的两位老人带着暖暖的微笑,好生嘲讽。房内老人尸骨未寒,房外儿女争吵头破血流。其实,外公的病情是因为两个舅舅分家事情变的恶化,甚至引来警察去调解纠纷,病床上躺着呻吟的外公,病床侧调解子女的纠纷,家门不幸。外公的一生坚强认真,勤恳老实,做事情细致且倔强,外婆的一生虽然依附于外公,但爱美知性,爱跳爱玩儿,也是一位可爱的老太太,可能两位老人的败笔是这群不争气的儿女。曾几何时,儿女们也相互帮扶相互扶持一步步走出泥泞,可能贫富之间有了差距过后,人前人后的亲情不再纯粹,利益连带着亲情捆绑销售。我是一个在感情方面极其敏感的小孩儿,小时候跟着老姐屁股后跳啊玩啊,牵着小妹捧着哄着,但随着时间慢慢长大,大人们的自私自利两面三刀也渐渐的看在眼里,或有意无意的与姐妹们疏远了关系。
过了好一会儿,我拉开了房门,轻轻的扣上门锁,害怕房外的乱纷惊扰了两位老人的魂魄。静了下,看到老妈掩面哭泣,姨舅们仍然絮叨着不公,我跑到大姐姐面前,带着恳求的口吻想让她劝劝大家,她一边退一边无奈的摇摇头,现在看来,可能这是每个大家庭都面临的人性考验。我撑起了抽泣的老妈,抖了抖她身上尘粒,拉开大门,跨步走了出去。
自此以后,我对亲戚之间的感情较为淡漠,在自己必修的人际关系字典里,最难处理的便是亲戚关系,比朋友感情混杂,比爱人关系纠缠,几条血脉上承父母基因下启在一起的十几年光阴都可能在多年父母不公平的对待以及日显经济差距下,轰然坍塌。在江苏生活的日子里,我较少联系距离20多公里哪怕仅50多分钟车程的亲戚,我承认有些偏激,但也真的活的轻松自在。
老妈自从外公外婆过世的双重打击下右耳稍耳背,每每稍远距离的和她说话没有回应,心底就一阵发酸。分家过后,二舅一家彻底与大家断绝了来往,包括几个姐姐的婚嫁。
对于亲戚间的感情,我并不是看的有多清晰,只是当利益矛盾推到顶点时很难面对或承认这就是亲人。父母去,归途中少些利益纠葛,大家康泰,便是晴天。
秋雨簌簌凉薄,我的眼角有一丝晶莹之意。这九年里,爱我的心疼我的亦或感情淡薄的五位老人接连故去,小时候摊开小手就有糖吃,撅个小嘴就摘星摘月亮的宠溺再也没有了。时间长了,孙子女们可能不会经常想起老人们慈祥乐泰的音容相貌,但对爸爸妈妈们来说,从此他们像荒野里的小草样虚根飘摇着。从出生到死亡是一个慢慢分离的过程,也是从一大家人到一个人的历程,中间有谁努力奋进让我们成为了谁,我们肝脑涂地又成就了谁,这可能就是来世间走一遭的意义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