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荣掏出袖袋里的东西,双手呈上:“世子,此乃苏菡的卖身契。先前之事,是卑职利益熏心做下的糊涂事。卑职改日带小女登门赔罪,世子要打要罚,悉听尊便。便是此刻要卑职的脑袋,卑职也绝不吭一声。只是小女毕竟年纪尚小,求王爷、世子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罢,连连磕了几个头,磕得太用力,额头肿了一大片。
萧光裕开口,“你乃本城的父母官,没有牵涉其中自是最好。只是此事到底严重,连本王都难辞其就。”
郭世荣听出了话音,忙道:“卑职愿意领罪!”
萧光裕挥了挥手:“你且先回去,听候处罚。”
“是!”
郭世荣一走,萧景辰便有些沉不住气了:“父亲,您真相信郭世荣是无辜的?”
萧光裕道:“不信又如何?刘贵全并没有指认他,你也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他牵涉其中。如果贸然定罪,朝廷那边不好交代。他毕竟是五品知府,不是我们襄王府的家生奴才。”
“可儿子不甘心!”
“你不甘心,可是因为苏菡之故?”关于苏菡的事,襄王也已经知晓:“如若那郭清儿没有冒名顶替,你是否会执意抓着郭世荣不放?”
“父亲,儿子岂是那种公私不分之纨绔?昨晚,苏姑娘亲耳听见郭世荣和手下的对话。其中有一句提到,刘贵全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而刚才他却说是派手下将其抓获。试问,若郭世荣不知缘由,刘贵全又岂会在事情兜不住的情况下,暗自跑去郭府求助?”
“你说得这些没错,但是证据不足,一切以推测为主,不足以将一名五品朝廷命官定罪。”萧光裕说着叹息了一声:“旁人只道本王在藩地只手遮天,权比帝王。却也正因为如此,遭帝王猜忌。若无实际证据便杀了郭世荣,只怕难逃言官之口。想要对付郭世荣,有的是手段,何必给自己招惹麻烦。”
萧景辰道:“父亲所言及时,儿子鲁莽了。”
萧光裕挥了挥手:“你下去休息吧,此事为父自会处理。城里进过天花患者,以防万一,你这些天暂时不要出去。”
“儿子已经与那陆阿三接触过,还是不要留着府里为好。”说完,不等萧光裕反应,赶紧退出去。
父亲的一番爱子之心,他自然是懂的。但是他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儿子,他是襄王世子,享受着藩地百姓的奉养。如果只一味躲在父亲的庇护之下,将来如何担得起大任?
郭世荣从王府出来了,因方才的过度紧张,浑身虚脱得厉害,瞪了好几次也没能爬上马背。
手下忙来扶他上马,殷勤地问:“大人您没事吧?”
郭世荣“啪”得一个鞭子摔落,“本官好得很!”
他慢慢挺直了脊背,声音冷冷:“本官经营半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倒下!驾!”
马鞭落下,马蹄飞奔。一路奔回郭府,接下来几天,他准备在府里龟缩,等待事情过去。
他是从正门入府,根本没有注意到紧闭的后门被从内打开。刘嬷嬷鬼头鬼脑地探出了半个身子,四下张望了一番后,目光落道对面的矮墙下。
矮墙下蹲了位少年,正因脖子后面的皮肤有些不舒服,忍不住低头饶着。听到刘嬷嬷喊他的声音,急忙上前:“娘,你可算出来了。我都在外面蹲半天了,差点没冻死我。”
刘嬷嬷问道:“你不看好家里的铺子,跑来寻我做甚?”
少年挠了挠脖子,答着:“嗨!哪还有生意可做?娘你怕还不知道,下午起城里的所有铺子都不许开了。据说是有得了天花的人跑进城了。”
“你既知道如此,何不在家好好躲着?”
“我……嘿嘿,我想娘了,想到郭府里来陪娘住几日。”
“你……不对!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又背着老娘去赌博,叫人追债不敢回家啊?”
少年只是嘿嘿嘿地笑着,却也不否则。
刘嬷嬷气恼地锤了他几下,最终还是无奈地将他领进了府:“也罢也罢,你且先入府住几日。等过些天,我寻个机会在小姐面前帮你讨个差事也省得你日日在外鬼混!”
此事天光昏暗,刘嬷嬷根本没有发现,她儿子的后脖根上发出了两颗红色的痘子。
而郭府的祸事也将从此时开始,蔓延开来。
暮色四合,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往日热闹的主街,如今因襄王一声令下,大小商铺关门闭户,只余下了些许橘色的烛光,透窗而出,勉强让寒冷的冬夜里显出几分暖意。
就在这时铿锵有力的步伐打破了冬夜的寂静,一列身着黑甲的士兵从长街的尽头走来,他们分批奔向城中的各个大小医馆。
“襄王有令!征集城中大夫前往下湾县救援,任务结束后,赏银百两!”
简单而不容抗拒的命令在城中蔓延开来。可是那些被强行从家里带出来的大夫们却不乐意了,或是求饶,或是据理力争:
“小人不要赏银!下湾县天花肆虐,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不想死啊!”
“我也不要银子……不,官爷我给你钱,你放我走吧!”
“呜呜呜,我这个月才开的医馆,医术不精,当不得如此大任……”
“啊啊啊我只是学徒,不是大夫,我不会治病哇……”
……
官兵们哪讲什么道理,其中一位将官,直接把刀一抽,冷冷地道:“既不愿意救世济民,有何脸面坐堂问诊?我等官兵尚且不畏死,尔等却如此窝囊,怎配苟活与世?!”
刀一亮,立马吓哭了一批人。倒是其中有个胆大的,梗着脖子道:“你们当兵的本就是把脑袋栓在裤腰上的人。可是我们不一样啊,我们活得好好的,不能一有事就让我们去顶啊。下湾县的人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如今的时代,大夫并不是专门修习的。而是读书的过程中兼学的。
有些学子功名无望,才转而去当大夫。医术高低参差不齐。
但是能读得起书的,家境都属不错。而学有所成后,在襄城租得下昂贵铺子开设医馆的,家底必定丰富。医馆收费不低,几年经营下来,更是没少赚钱。因此这一批人,都可算得上是富裕阶层。放着好好的富日子不过,拿命去冒险,自然是不肯的。
一个人起头反抗,其他人也立马跟进:
“就是,就是!下湾县闹出这么严重的事情,早些时候干嘛去了?明明就是官员办事不利,最后苦果却叫我们来吃。”
“与其染上天花痛苦而死,不如官爷你现在就给我们个痛快算了!”
“襄王向来英明,怎可如此强迫民众?我也不去,死也不去!”
几十个大夫异口同声,都不愿意去。官兵们虽然恨的牙痒痒,但是到底不能无故杀人。正为难之际,忽听“啪”的一声震鞭响,那是马鞭抽到旁边树干上发出的声音。
老树摇曳颤抖,树上积雪纷纷落下。
而萧景辰驾马执鞭,目光凌厉扫过众人。纷飞的雪沫落了他一头一肩,更多几分孤寒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