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帝没有过多解释，负着手默默走出了御书房。夜间的风很冷，他仿佛无知无感。
小全子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默默地带着内监跟着。
对于此时此刻的隆安帝而言，即便知道身后缀了很多人，可依然感觉被巨大的孤独感包围。
这皇宫可真大啊，一条宫道都如此的漫长，两侧的宫灯幽幽地亮着，却倍显寂寞。
他走啊走，足足走了一刻钟才走完了这条宫道，可是一转身，又出现了另一条宫道，笔直笔直，尽头出口笼在夜色下，看不真切，彷佛永远没有出口。
这条路，是从他的御书房通向光明大殿。
在很多很多年前，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他们这些皇子每天一早去光明殿上早朝。等到下朝后，他就和萧光裕一起穿过这长长的宫道去御书房帮先帝处理政务。
虽然皇子可以在宫里坐舆轿，但是他们兄弟俩都不喜欢被人抬着，感觉不自在。他们更喜欢并肩而行，或高谈阔论，或商议事情。长长的宫道，不过转眼见就走到了尽头。
后来，他做了皇帝，他去了藩地为王。兄弟二人一年只见一两面。没有了襄王的陪伴，隆安帝就不再步行，却也逐渐习惯了坐龙辇。
今晚乃是他隔了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坐龙辇，步行于宫道之上。恍惚间，他彷佛看见了过去那对少年皇子，并肩徐行，对望的时候，脸上笑容皆是真诚。
他忽然就加快了步伐，想追上他们。可是走得气喘吁吁，也只发现，过往一切已成烟云。
夜色下，他凄惶地笑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也终于能明白古时候的皇帝为何要称孤道寡。
是真的孤独啊！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光明殿前。
大光明殿乃是整个皇宫的中心，也是最高耸壮丽的建筑，巍峨雄伟地屹立茫茫夜色下，彷佛是一头巨兽，吞噬权利蛊惑人心。
明月从乌云中滑出，照亮了一小片天空，也在人间落下一片朦朦胧胧的银光。
借着那片月光，能看请光明殿外的空地上跪着几十个人，彷佛是雕塑一般，唯有身后斜斜地落下了一道影子。
也不知道是谁先看到了远处的隆安帝，忽然高呼了起来：“求陛下恩准，重新彻查襄王谋反之事！”
其他的人纷纷伏下了身躯，高呼着：“求陛下恩准，重新彻查襄王谋反之事！”
“求陛下恩准，重新彻查襄王谋反之事！”
“求陛下恩准，重新彻查襄王谋反之事！”
……
一波一波的呼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嘹亮。
隆安帝负手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这这些在自己面前明明低下，却妄想逼迫他的臣子。
“都回去吧。”他语气淡漠而疏离。
“陛下！”徐瑞直起了身子，毫无畏惧地迎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襄王一案，疑点重重，臣恳请陛下重新彻查！”
说是恳请，可是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求的意思，分明是逼迫更多。
隆安帝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彷佛看到了徐国公的影子。
“徐瑞”，他冷冷地开口：“你可知晓你在作什么吗？带领群臣在此静坐，与逼宫何异？朕还没有到被臣下胁迫的地步！”
徐瑞急忙叩首：“臣自知有罪！但是襄王不但是先帝之子，陛下手足，且还为大周杀退戎人，收复河山，功劳巨大，在民间威望亦是不小。如今仓促定罪，且死得凄惨，实在难以服众。故而，臣恳请陛下重新彻查此案，还襄王一个公道，莫要叫臣子寒心，百姓寒心！若是陛下能应允，那臣兵部侍郎徐瑞，自愿卸除一切职务，以谢今日之罪！”
说罢重重地磕下了头，而他的身后几十名大臣也跟着伏身叩首。
大周朝堂百官以徐国公为宰相，下统兵部、吏部、礼部、户部、刑部、工部。
而六部之中，兵部尤其特殊，既能调动武官，又能配合文官。兵部尚书基本处于办隐退的状态，主要权利其实是掌握在徐瑞这个兵部侍郎手里。
也是因为如此，徐国公父子相互配合，才能主掌大半周朝文官权势。
即便徐国公已死，但是徐瑞依然是尾大不掉，让隆安帝十分忌惮。
若是他真能主动辞官卸权，这对隆安帝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
“天寒地冻，实在不宜久留。诸位爱卿且先回去，明日朝堂之上再议此事。”虽然没有一下子松口，但是隆安帝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徐爱卿，你父亲为了大周鞠躬尽瘁，如今尚在重伤之中，你应当早些回去。至于你方才所奏之事，容朕考虑一晚，明日再议，如何？”
这些臣子们一个个都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知道已到了这个份上，且隆安帝都松了口，若是再逼下去反而不美。
徐瑞率先叩首谢恩，然后在随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带着众大臣起身告退。
见那些大臣们都走远了，小全子终于忍不住道：“陛下，您如此轻易就松了口，岂不是叫他们得逞了？”
隆安帝问道：“那你认为当如何？”
小全子情急之下，没做太多深思便冲口而出：“襄王乃是谋反重罪，且是陛下您亲自定下的罪。若是出耳反耳重新彻查，万一叫他们查出什么，岂不是对陛下您的声望不利？”
隆安帝没有说话。
小全子又继续道：“陛下乃是英明之主，若是推翻前面的定案，岂不是给陛下您的名声抹黑？所以，奴才认为……”
“住口！”不等小全子说完，隆安帝出言喝断：“莫忘了你的身份！”
小全子急忙跪下告罪：“奴才一时心急，僭越了！求陛下看在奴才往日谨守本分，忠心不二的份上，饶了奴才这一次！”
“你知道僭越就好，赏你三十大板子，好好反省。”隆安帝说罢转身离去。
如小全子之流，不论平常如何受宠，可一旦出了差错，生死皆在帝王一念之间。
小全子得亏是聪明，一下就反应过来，连忙请罪。隆安帝才网开一面，只赏了三十大板子。虽然这个处罚不轻，至少一个月下不了床了，但好歹是保住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