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孩的话一出口，姬融雪挣扎着要起身的动作猛地停住。
左手飞快的握住右手腕上的佛珠，抬头，眼神不善。
“哪来的混小子，胡说八道！这是佛珠，你乱说话佛祖会怪罪的！”
小孩看在场之人都不信他，连忙说，
“我没有胡说，这是我亲眼看着我师叔做的。那李探花三年前做过我师傅的药奴，所以那骨头上有着玄色花纹，天底下就这么一个。当时我看到，便知道了！”
“绝不可能！李元白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会死！”
姬融雪飞扑过去，死死的掐着小孩的肩膀摇晃。
随后又像是相通了什么，将小孩推开。
丝毫没有理会要拉她的顾怀瑾。
站起身，朝天大笑。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李元白是不是藏在这里？他跟你串通好了，故意这么做的！我就知道，他武功那么高，不可能会死的！”
她见小孩不理会她，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到处呼喊。
“李元白，你给我出来。别躲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
“你再不出来，日后就不用出来了！”
状若癫狂。
我悬在空中静静的看着她。
我是没想到她听到我死亡的消息，反应会这样巨大。
毕竟，她是如此厌烦于我。
姬融雪将院内弄得一片狼藉，我却依旧没有出现。
李芸大迈步走了过去，钳住仍在辱骂我的姬融雪，想要拿走她手上的佛珠，但是姬融雪不让，拼命往回拽。
李芸气急，下颌紧绷，伸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我师兄被你利用的如此彻底，他的骄傲，武功，都不复存在。如今，你还想如此作践他的尸骨吗！”
姬融雪被她一掌扇得脸偏到了一侧，白皙的小脸瞬间起了掌印。
姬融雪却不像之前那么敌视李芸，反而呆愣在原地，泪珠不停的流。
启唇说话，声音颤抖。
“你说，你说什么？”
姬融雪震惊极了。
“姬融雪，你不知道吗？我师兄已经武功尽失了，为了你，为了救你！”
李芸看着她，眼神通红，充满恨意。
“怎么会？这不可能！他的武功那么高！”
姬融雪不信，挥手将李芸推开，摇晃着脑袋，手不自觉的发颤。
“不会的，你骗我，假的，都是假的。”、
“姬融雪，碧元丹三年才能制成一颗，你把唯一的丹药给了顾怀瑾，你以为你的蛊毒是怎么解开的？”
李芸看着姬融雪，轻声开口。
声音虽轻，却将姬融雪震在当场。
在姬融雪不可置信的神色中，她继续开口。
“那是因为我师兄，做药奴，以他的身体为容器，用尽毕生武功去将碧元丹的每种药性皆融合在一起，以他的心头血为引，给你解的毒。而他从此武功尽失，甚至留下难愈的咳疾！”
我静静的听着，原来通过别人的描述，我竟然这么蠢啊。
为了姬融雪付出了一切，可是最后，连一具全尸都没有得到。
看着她如今不相信，疯狂否定的模样，我突然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才深爱着她了。
甚至觉得自己真傻，就为了这么个女人，付出了自己拥有的一切。
而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弃如敝履，可以随时抛弃的玩意罢了。
我摇头失笑，心里涌起了悲伤。
6.
姬融雪崩溃到了极点，紧紧的握着佛珠，不知想到了什么。
从地上爬起，往鬼医屋子里走。
看到鬼医后，双眼一亮，飞快的奔了过去，丝毫没有贵女的仪态。
“前辈，您看看，这个佛珠，您熟悉吗？”
姬融雪颤抖着举起手，认真的看着鬼医。
渴望着能从鬼医口中得出否定的答案。
但是注定与她心愿相悖。
鬼医皱眉看了眼那佛珠，缓缓点了点头。
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姬融雪。
“看了，你就是李元白那小子的娘子了。看你如今的模样，他给你照顾得很好。”
听到了鬼医肯定的回答，姬融雪愈发的难以接受。
“这不可能的，这怎么会是，这不可能！”
姬融雪将佛珠从腕上褪下，扬手欲扔，却又缓缓放下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在一旁看着姬融雪的动作，感到有趣。
当初将我扔下的时候那么信誓旦旦，不以为意，现在却满脸的不相信，无法接受，这算什么？
良心难安吗？可是姬融雪有良心吗？我摇头否认。
鬼医作为泰山北斗，性子本就桀骜不驯，如今被姬融雪质疑，语气立刻变得不好的起来。
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盒子，扔到了姬融雪面前。
“碧元丹。”
这是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姬融雪却失去了往日的机灵，并没有马上将盒子捡起，反而缠着鬼医，想让他说出更多的细节。
鬼医本不想回答，奈何架不住姬融雪又跪又求。
只是阴沉着脸。“问老夫不如去问外面躺着的，是他亲自将李元白送过来的，还说这是要送给他娘子的礼物。要不老夫怎会做这种事！”
姬融雪听到后，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思议。
我也有些震惊。
我知道顾怀瑾并不喜欢我，甚至可能是恨我。
但是我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狠毒，让我死无全尸。
姬融雪弯腰捡起盒子，随后跌跌撞撞地跑向顾怀瑾。
伸手握住顾怀瑾的肩膀，不顾他的伤重，疯狂摇晃起来，让他说出这么做的原因。
顾怀瑾本就重伤，此时被她如此剧烈晃动，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姬融雪，你的情郎看着要被你摇死了。”
李芸在旁边淡淡嘲讽的声音唤醒了姬融雪的神志。
她连忙将盒子里的丹药喂到了顾怀瑾的嘴里。
药效很快，不出一息，顾怀瑾便醒了过来。
看见姬融雪紧张的看着他，他微笑起来。
笑容不复往常的纯良，反而有些邪魅。
嘴角微勾，眼睛眯了起来。
随后一扬手，庭院四周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蛊虫包围住。
顷刻间便爬到了在场诸人全身。
“姬融雪，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那我便告诉你！”
7.
许是顾怀瑾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竟然直接站在庭院中讲述起了自己的身份。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灵云教的教主。
灵云教以养蛊为主，教中门人皆善蛊，时常捉拿山下百姓练蛊。
当时我刚刚出师，一腔热血，便单枪匹马将灵云教给灭了，倒是没想到，竟有漏网之鱼。
“所以，你是故意的，你就为了报复李元白，所以骗我？”
姬融雪如今被蛊虫控制，只有一张嘴能动。
声音破碎，充满恨意。
若是以前，我看到她这样，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去安抚她。
可是如今，我竟觉得有些快意。
被最爱的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
顾怀瑾不屑的瞟了一眼姬融雪，嗤笑一声。
“当然，你知不知道，每次我跟你虚与委蛇之时，我都想呕。但是想到每次李元白会难受，我便忍了下来。”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狠。李元白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忍心将他扔下。你没看见，他是被我控制的灾民，一口一口啃食而亡的。”
“那死相，啧啧啧。不过我好心极了，我特意将他的尸骨做成了佛珠送给你，看你每天爱不释手的模样，我想李元白也会感谢我的。就是不知道，你每天戴着它，拜的是佛，还是你心中的魔呢！”
顾怀瑾的话直戳姬融雪的内心。
姬融雪嘴唇颤动，甚至连精致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她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任凭蛊虫在她身上游走，一声不吭。
片刻睁开眼睛，温柔的看着顾怀瑾，起唇微笑。
“怀瑾，虽然你这么说，可我还是爱你。这些虫子在我身上太难受了，我宁愿让你亲手杀了我！”
姬融雪的态度变得异常平静，连顾怀瑾都惊讶的挑了挑眉。
随后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向着姬融雪走了过来。
虽然姬融雪伪装的无懈可击，但是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姬融雪或许已经疯了，这些平静只是表象。
果然，不出所料。
在顾怀瑾靠近她之时，她趁其不备，拔出头上的金钗狠狠的插进顾怀瑾的脖颈。
“你，你怎么会没受到蛊虫的控制？”
顾怀瑾震惊不已。
姬融雪用力将金钗拔出，鲜血飞溅，将她雪肤花貌染成鲜红。
她的眼底赤红。
“是你杀了李元白，是你害死了我的夫君。我让你偿命！”
装若癫狂。
顾怀瑾看着她，带着深深的遗憾与不解彻底闭上了眼睛。
那金钗是我当年送她的聘礼，是我亲手打制。
又深知她厌恶我的一切，所以偷偷将金钗放在她的嫁妆里。
果然，她很喜欢，几乎日日都带。
而我每次看到，心中都会生出无尽欢喜。
直到后来，她用金钗抵住脖子，威胁我，若是不救顾怀瑾，她便去死。
现如今，她又用这根金钗亲手杀了顾怀瑾。
一饮一啄，或许真的是定数吧。
我摇头不胜唏嘘。
姬融雪看着他的尸体，仰天笑了起来。
身体过于激动，一抖一抖的。
其实我知道原因。
因为姬融雪手上戴着我尸骨制成的佛珠。
当初为了救姬融雪，我做了几日鬼医的药奴，后来又将碧元丹的药材皆放于自身。
以至于我全身都已经对蛊虫免疫。
所以，那些蛊虫根本控制不了姬融雪。
又因为顾怀瑾过于轻敌，才能让姬融雪达成反杀。
“夫君，你看到了吗？我为你报仇了！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我想你了，夫君！”
姬融雪突然朝天呼喊了起来。
今天这几个时辰，姬融雪唤我夫君的数量比我生前多了许多。
若是在我生前她会如此待我，我定会欣喜若狂。
可是那是，我每次只会等到她不屑的目光，以及对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警告，一次一次的伤害我。
以至于现在，我不爱了，也不敢再爱了。
爱她太痛了，我不想再爱姬融雪了。
8.
姬融雪又一次拒绝了李芸向她索要佛珠。
并趁着李芸伤重修养之时，离开了鬼医的住所。
她来到了我的埋骨之地。
此时正是清明时节，细雨绵绵。
姬融雪跌跌撞撞，凭着记忆，摸索到了将我扔下的地方。
丝毫不顾及泥水溅湿她的裙摆，浑身狼藉的扑到在我死去的地方，呜呜痛哭。
而我，故地重游，亦是忍不住回想起生前的一幕，有些怅然。
不知姬融雪哭了多久，直到一只苍老的手拍向了姬融雪的肩膀。
“孩子，你也是受到仙君的救命之恩，才会来祭拜的吗？”
老妇人长得有些面熟，但是我回忆了半响，也没有想出在哪里见过。
她的话让姬融雪停住了哭声，抬起头，露出两颗肿若核桃的眼睛，眨巴着看向老妇人。
“这位夫人，请问仙君是何人？我不是来跪拜仙君的，我只是……”
姬融雪停了停，眼睛又湿润了起来，带着哭腔回道，
“我只是来寻我的夫君的。”
老妇人眼里带着心疼与悲悯，轻轻的拍着姬融雪的肩膀。
向她讲述关于仙君的故事。
他们这个村子，当初受到灵云教的迫害。
村中村民皆被下了蛊虫，成为了他们的傀儡。
多亏仙君以身入局，效仿佛主割肉喂鹰，以全身血肉，供他们恢复神志。
通过老妇人的口述，我震惊的发现，她嘴里所说的仙君，竟然是我！
我有些感慨万千，却又觉得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如此称赞。
姬融雪的面色煞白，泪珠顺着腮边滑落。
“竟是这样，原来如此。李元白竟然做出了如此大义之事！可惜，我错过了他！错把鱼目当珍珠。”
她低着头看着双手，喃喃自语。
老妇人看着她如此，忍不住推了推她。
哪知她突然暴起，掐住了妇人的脖子。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些贱民。杀了我的夫君！把我的夫君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我眼看着老妇人被她掐得翻着白眼，眼瞅着便没气了。
急得不行。
可恨姬融雪如今竟然拿我作筏子，伤害百姓。
害死我的明明是她，她仍是不知悔改，将一切的错误都怪在别人身上。
我是自愿的。
地动时，我为了救她，被倒下的巨石砸在了胸口，身体本就有旧疾，经受了如此撞伤，本就没几日好活。
更何况她将全部护卫都带走去救顾怀瑾，即使她明知道，顾怀瑾所在的空旷地带是最安全不过的地方。
我看着她毫不迟疑的背影便彻底放弃了。
于是在我发现围着我的灾民，眼里泛着的绿光，察觉到他们是被蛊虫所控，便决心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死亡没什么可怕的，若是还能救活更多的人，也是死得其所。
我甘愿为之牺牲的。
9.
姬融雪最后没有伤害到老妇人。
毕竟多年劳作的妇女力气总不是一个娇小姐比得过的。
只是事出突然，待有了机会，便挣脱了。
“我听出来了，你是李仙君的那个妻子！”
妇人的声音洪亮，将周围祭拜我的村民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看着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姬融雪，眼里透着厌恶，与痛恨。
老妇人当先指着她，冲着众人道，
“就是这个贱人，当初抛下仙君，去跟别的野男人跑了！”
“孩子死了，奶来了！呸，你现在伤心，早干什么去了！”
“说得好像对仙君情深义重，还想杀死我。实际上，就是想要逃避自己的良心！”
村民的话一句一句的直插在姬融雪的心底，姬融雪内心最阴暗的部分被清晰的展露在阳光下。
她无法反驳，只能不停的摇头否认。
摆出一副柔弱姿态。
可是愤恨中的村民又怎会怜惜她，纷纷举起手中的东西，砸在她的身上。
村民淳朴，祭拜我时，带得也是家中最好，最拿的出手的东西。
因此砸在姬融雪身上，我是既心疼又痛快。
心疼村民好不容易攒下的好东西被浪费了，痛快于姬融雪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姬融雪无法反抗，只能趴在地上，默默忍受。
直到天色见黑，村民们才三三两两的离开。
而此时姬融雪已经形容狼狈，眼角乌青，额头亦有着血珠。
她一瘸一拐的往西方走去。
我被牵引着跟上。
直到一个破庙前，她止住了脚步。
寻了些炭火，走了进去，在一个满是灰尘的草垛中坐了下去。
我认出来这个地方，这里是当时我歇脚的地方。
今上命我前来救济受灾百姓，行到途中，因为顾怀瑾体弱，所以被要求停下休息片刻。
而此地，便是我选择休息的地方。
却被姬融雪嫌弃。
“堂堂一个探花郎，找的地方竟然这么寒酸。”
为了满足她的要求，我将仅有的干净被褥，都给了他们两人。
至于我，便就着稻草凑活一晚。
现在，姬融雪就跪在我之前躺下的地方。
抚摸着腕上的佛珠，哀哀哭泣。
“李元白，夫君，我没有想过害你啊！我真的没有想过！”
“那个害你的魔头顾怀瑾已经被我杀死了！夫君，我杀了他，我为你报仇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抚摸着佛珠，眼神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随后冲着被蛛网盖住的佛像拜了下去。
之后，伸出手，拿起一粒炭火。
不顾火焰灼烧了她的手，只是笑着，恍惚的抬着头。
向我这边看了过来。
“夫君，我来寻你了！”
之后，便将那粒炭吞了进去。
姬融雪吞炭自杀了。
我有些哀伤的垂下了眸子。
虽然我已经不爱她了，可是看着一个，鲜活的人死在我的面前，我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一道白光从姬融雪的身体里飘出来。
是姬融雪的魂魄。
她看着我，脸上露出欣喜的模样。
“夫君，我找到你了。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她飘过来，想要拉住我，却被我避开了。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话。
一道金光洒下。
天上传来惶惶天威。
“李元白，探花郎，年二十七，为救村民，割肉而死，是为大义。敕令救世仙君！”
“李仙君，还不尽快归位！”
我被金光指引，缓缓上升。
低头看着姬融雪惊慌的面容，露出了她最熟悉的微笑。
“姬融雪，我不爱你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见！”
我看着蓝天，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前方的道路一片坦途，我终归与姬融雪彻底的分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