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那场雨来得太突然。
16岁的王永正走在上学的路上，一声炸雷，大雨倾盆。
前面有一个女生。
粉红色的衬衣瞬间被打湿。
那不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郑秀兰吗？
全校女生也就她穿得这么体面。
王永正边追边脱下自己的粗布褂子。
到了跟前，双臂撑起，罩在郑秀兰头顶。
郑秀兰扭头看一眼，没有拒绝。
两个人一起往前跑。
这一幕被站在办公室窗前的胡美丽看见了。
胡美丽不只是他们的班主任，还是郑秀兰的妈妈。
到了教室，谁也没说啥，各自坐到了位子上。
上课钟声响起，胡美丽走进来。
她站到讲台上，脸色冰冷。
“王永正，你给我站起来！”
王永正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为什么骂老师？”
胡美丽拿起一个本子，哗啦哗啦抖动着。
“没有呀，我怎么会骂老师呢？”
“你还嘴硬？上来，给我上来！”
上去就上去，身正不怕影子斜，干屎抹不到人身上。
王永正硬着头皮走上讲台。
“老师，我真的没骂过你。”
胡美丽翻开作业本，放到他眼前。
“念，把最后那个造句念出来！”
王永正接过本子，仔细一看，直眼了。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凶猛——老师是一只凶猛的野兽。
“老师，对不起，我写错别字了。”
“狡辩！你咋不写成你妈呢？”
“我心里想着老师，所以就写顺手了。”
“顺手个屁！你是成心骂老师，对不对？”
“不是。”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就是写错了一个字嘛，改过来就是了，值得这样吗？”有个女声脆生生响起。
王永正循声望去，竟然是郑秀兰。
郑秀兰站起来，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冷洒洒瞪着胡美丽。
怎么会是她呢？
全班这么多同学，谁都可以站出来指责老师，唯独她不可以。
胡美丽瞥她一眼，脸色越发难看。
郑秀兰接着说：“你这是小题大做，是故意找茬！”
胡美丽咬牙切齿，大声咆哮：“我找校长去，不治死你才怪呢！”
说完，扔下教杆，走出了教室。
王永正看了郑秀兰一眼，心头暖暖一动。
是啊，就是写错了一个字，没什么大不了的。
吵也吵了，骂也骂了，还把人“请”上讲台丢了丑。
还能怎么样？
可令王永正意想不到的是校长的处理方式更为直截了当。
他大手一挥，下令全校师生紧急集合，召开大会。
哨声响起，三百多号人转眼间集中到了操场上。
按年级排列，气氛庄严。
校长袖子一挽，亲自上阵，义正词严地揭发了王永正大逆不道的罪行。
他说事情虽小，但性质恶劣，是可忍孰不可忍！
讲完话，喝令王永正站到前面做检讨。
王永正哪儿见过这样的光景，一时间乱了方寸。
逼迫之下，他说对不起胡老师。
校长吼道：“这就完了？”
“也对不起同学们。”
“就这些？”
“更对不起校长。”
强势之下，他竟然连解释一下造成笔误的原因都忘了。
这样以来，借机骂老师的事情就坐实了。
胡美丽仍不依不饶。
她认为王永正的认罪态度不够端正，怒斥其本性丑陋，十恶不赦。
这不是小题大做吗？
王永正低下头，没有说话。
说了也白说，所有的话都是狡辩。
最后，校长做了总结发言。
他说这次大会开得很成功，起到了杀一儆百，治病救人的效果。
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最后宣布，对王永正做出停课一周的处罚，回家面壁思过。
王永正傻了，面无表情回了教室，背起书包走人。
回到家里，见妈妈在树下喂鸡。
他喊了一声妈，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泪水滚滚而下。
“你这是咋了？”妈妈急得直跳脚。
他不但哭，还像老牛一样吼。
直到嗓子通畅了，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妈妈听了，转身往外走。
“妈……妈，你回来！”
王永正一把拽住妈妈，说：“你要是去闹，我就没法上学了！”
“不就是写错一个字吗？至于那样嘛，我去跟他们掰扯掰扯，凭什么糟践一个小孩子！”
“用不着你掺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更不应该那样对你。”
他死死拽着仍在挣脱的妈妈，说：“你去也白搭，事实摆在那儿，没用。”
“咋就没用了？”
“白纸黑字，那是罪证。”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为了阻止妈妈，王永正灵机一动，说：“我要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就不去找他们了？”
妈妈瞪大了眼睛，咆哮道：“你个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不是？”
她反手抓住了王永正，死命往里拖。
到了屋里，小声问：“你为什么骂胡美丽？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王永正说她脾气不好，动不动就骂学生。
“她是老师，骂学生是应该的。”
“学生也是人，凭什么就得挨骂？她天天骂学生，就不兴学生骂她一回了？”
“老师骂是为了你们好，不识好歹的东西，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妈妈嘴上硬，心却软。
她伸出食指在脑袋上戳了一下，转身走了。
王永正仰身躺到床上，想着应对爸爸的办法。
爸爸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过分为难自己的。
再说了，他在镇上的邮局上班，一周才回家一次。
等他回来的时候，事儿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王永正反复掂量着事情的经过。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根子还是在那个错字上。
一个字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动静，简直是洪水猛兽。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意识——
原来文字是有力量的，它可以轻易击垮一个人。
一定意义上，它就是一把刀子。
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他想到了鲁迅。
老先生不就是拿文字当武器吗？
对，自己也要做鲁迅那样的人！
只要多读书，勤练习，就一定能写出好文章。
眼下虽遭此一劫，但并非是个坏事儿。
起码让自己悟出了一个道理，有了人生的志向。
至于课程，那也不成问题。
除了自学，小伙伴贾志刚也会给自己补课的。
谁料想，“灾难”再次降临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