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他就走出了宿舍,去了操场。
看到操场上空无一人,他又转身去了厉老师住的地方,这才看到门已经锁上了。
久久站在那儿,王永正隐约意识到,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还能见到他,见到那个天底下最好的老师——厉福明。
打那以后,王永正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少言寡语,很少与同学交流。
尤其是下课之后,除了上厕所,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书学习。
按照几次摸底考试,王永正的成绩都还不错,新来的班主说以他目前的成绩看,考到重点高中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到了关键的冲刺时刻,他家中又出现了新的变故,以至于影响到了他的正常生活与学习。
事情还得从他哥哥王永秋的恋情说起。
因为初恋女友柳玉荫的神秘失踪,王永秋结识了她妹妹柳玉翠,并且彼此有了好感。
但是,就在他们的爱情萌芽欲露故藏的关键时刻,村长唐金矿来到了他们家,非常强势地说:“只要王永秋答应跟我闺女唐香草恋爱结婚,就让他当村里的电工。”
一家人沉默了,谁也没说话。
唐金矿问:“你们不同意是不是?”
“村长,孩子的婚姻大事不能太随意,容我们想一想好不好?”于桂花苦笑说应道。
唐金矿说:“用不着想,你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那我就实话实说吧,要是不答应这门亲事,王永秋想当村电工那事儿就别指望了,就算找到天皇老子也不管用,我这一关就过不了。”
“叔,你可不能这样,一码归一码,我跟唐香草一没好感,二没感情,怎么能谈恋爱?”王永秋吼不住了。
“妈个逼的!你说啥叫感情?你问问你爸你妈,他们结婚前有感情吗?要不是我家老爷子帮着撮合,还有你们这个家?还有你们吗?”
“村长,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别再当着孩子的面提了。”于桂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会儿知道害羞了是不是?想当初你可是够早熟的,十八九就跟北村的小木匠来来往往,还……”
“好了……好了,村长,咱不说以前的事了,先说孩子的事吧,好不好?”王志明打断了他,说,“要说让王永秋当电工这事吧,也是供电所李所长主动提出来的,他说孩子已经掌握了那门技术,扔了怪可惜,正好村里缺电工,就让他干好了。”
“狗屁!村里的事情,李所长说了算吗?”
“他说了不算,可作为主管部门,做个推荐总该可以吧?”
唐金矿冷笑一声,说:“可以不可以,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谁娶我家闺女,谁就当电工。”
王永秋没了耐心,气冲冲地喊:“不当就不当,有啥了不起!”
唐金矿不温不火,说:“那好,我这就回去另找人选。不过吧,你小子可别后悔。”
“我有啥好后悔的?”
“这么说吧,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趴在庄户地里?”
“我可以到外面找工作呀?”
“好啊,那你就跟着包工头搬砖、和泥吧,要是想去正规单位的话,那就难了。”
“为什么?”
“老子不给你盖章,你去得了吗?”
“那我去当兵!”
“门都没有,你以为当兵的名额想给谁给谁呀?”
“那我开门面做生意?”
“偷着做可以,要是想办营业执照,还得求我。”
“村长,你就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了,他那是跟你闹玩。”王志明瞥了一眼王永秋,说,“老大你别没大没小的,怎么好跟你叔开这种玩笑?”
于桂花也软了下来,说:“你容我们商量商量好不好?”
“好啊……好啊,你们商量吧,我回去候着,如果三天内没有回音,就甭找我了。”
唐金矿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哦,有个事儿我差点给忘了,派出所老秦昨天找过我,说失踪女孩那个案子好像要重新调查,你家老大很有可能还是嫌疑犯。”
“不是已经来信了吗?”于桂花问他。
唐金矿说:“信上说的不一定是事实。”
王永秋说:“我亲眼看过了,那是本人的笔迹啊!”
唐金矿说:“笔迹算啥球啊?找个人模仿一下就是了。再说了,万一是被拿刀逼着写的呢?”
于桂花跟过去,说:“村长,那你回来吧,咱再好好说道说道。”
“不说了,该说的都说了,不想再费你们唇舌了,我回家等你们的话。”唐金矿倒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娘了个逼的!这不是欺负人吗?”王永秋骂道。
“小祖宗来,你作死啊!这要是让唐金矿听到了,不回过头来弄死你个小杂碎才怪呢!”
“我弄死他!”
“好了!背后发狠有用吗?”爸爸王志明拿出香烟,抽出一支衔在嘴上,看了儿子一眼,把整包烟扔了过去。
王永秋并不抽,慢悠悠把玩着,说:“当个熊几巴村长不知道姓啥好了,这事也好发号施令。”
“我看这也未必是个坏事情。”王志明点一支香烟,用力吸一口,接着说,“既然他想把闺女嫁过来,就说明没小看咱,最起码还能看上你这个人,你说对不对?”
“对呀,你爸分析得也在理,村里那么多小青年,咋就没去找别人?”于桂花双眼一下子亮了很多。
王永秋摇摇头,说:“可他闺女算个啥鸟呀?妖里妖气的,我从来都没拿正眼看过她,依仗着他爹当那个刁草的小官,整天牛逼哄哄的,把自己捣扯得就跟个金枝玉叶似的。”
于桂花说:“姑娘家穿得漂亮点有啥不好?”
“是啊,所以她就没脸没皮的跟那个骗子钻草垛了。”
“钻草垛也不一定就是干坏事呀,说不定人家只是坐在上头说说话。”
“说说话能被人家放火烧了?”
“王永秋,你嘴上以后可得加把锁,这话要是被唐金矿听到了,指不定又会往你身上泼脏水。”
“他能泼啥脏水?”
“万一说那把火是你放的呢?”
“那不是扯淡嘛!与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他可不是一般人,上天入地的,无风也能搅起浪来。”
“不是就不是,干屎抹不到人身上!”
“抹不上也沾一身臭!他就是咬死了你知道内情,来回折腾,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妈,你是被吓破胆了吧?那把火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夏绪卫自己吸烟引燃了麦秸,赖不到别人头上!”
于桂花叹口气,说:“人家有权有势,是是非非全在他嘴上挂着,由不得你说话。真要是把警察喊来了,又是调查,又是问话的,就算是判不了你的刑,也坏了你的名声。”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抬杠了,平心静气商量商量好不好?”王志明有些不耐烦了,啪一下把烟头摔在了地上。
很明显,这是一场权利与情感的博弈。
一时间,王永秋成了被高高举起的骰子,一边是柳玉翠,一边是唐香草,最终该投向哪里呢?
恰恰爸妈又没有自己的主见,一会儿倾向柳玉翠,说她漂亮贤惠,通情达理,说话做事有分寸。
可选择她也有很大的风险,一来她家中有麻风病人;
二来她姐姐的事情又没搞清楚,还是趁着没把话挑明,尽早拉倒为妙。
一会儿又说唐香草这边也不错,小模样长得俊,在村里数一数二的,要是傍上这门亲戚,不但解决了眼下当电工的问题,以后也没人敢欺负。
但唐香草上次干的那事儿也太丢人现眼了,不但坏了名声,还把右边的耳垂烧去了一点,多多少少影响了美观。
对于这一点,爸爸王志明觉得无所谓,女人家头发长,天天遮掩着,谁能看得见?
说来说去,最让一家人担心的是唐金矿出门时扔下的那句话,万一不惹怒了他,指不定又会拿着柳玉荫的事儿做文章。
就算是不把王永秋弄进去,扣上一个“可疑坏分子”的大帽子,一辈子就成“黑”的了。
一番权衡之后,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跟柳家姑娘把话挑明了,断绝一切往来,正儿八经跟唐香草处对象。
王永秋心里有点儿别扭,疙疙瘩瘩,可听爸妈把话说得如此这般的透彻,又不得不接受。
虽然还没跟柳玉翠把话挑明了,但绝情的话不好说,中间他也去过一趟县城,但就是张不了那个嘴。
回家后,他跟妈妈于桂花说:“妈,谈婚论嫁那些事儿先放一放吧,过几年再说。”
于桂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还是对姓柳的有念想吧?”
王永秋说:“我觉得她就是比唐香草强!”
“她哪儿强了?那好, 你没法说,我去说!”
王永秋以为妈妈只是说说气话,没承想她还真的去了。
她起了个大早,一路步行去了县城,费尽周折找到了柳玉荫的妹妹柳玉翠。
柳玉翠很热情,沏茶倒水,问寒问暖,让于桂花很感动。
感动归感动,没有什么比儿子的终身大事更重要,临走的时候,她灵机一动,说了一句话:“我儿子要订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