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
风拂过祝忘发梢,带来丝丝冷意。
祝忘右手指尖落到了未展眉上,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浑身一哆嗦,整个人骤然清醒。或者说,她从未如此清醒——她清晰明了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
与此同时的沅湘。
剑碑。
剑碑通天,云雾缠腰。剑碑如一棵光杆的树,矗立在平原之上。
人若仰头望,方知何为蜉蝣。
碑石之上,刻着各名剑之名,数目之多,仿佛能从穹顶书写到大地。而剑名是无缘由出现在剑碑之上的,仿佛天地所书,不可抹去。
胆敢抹去其上之名、抑或遮掩天意之人,都已经付出了代价,几乎无人逃生。
剑碑之下,一位耄耋老人守在碑脚,与剑碑大小比较,宛若一只倚着剑碑的蚂蚁。他打着瞌睡,身侧有个倾倒的酒葫芦,从中不断滴落细长清透的酒液,好似永远流不尽似的。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似见故人。故人与他对饮,直饮满九百九十九坛,才教故人醉倒。故人醉后,与他谈天说地,尽兴方休。
这是个好梦。
他已经许久未梦见过故人,大概是心知肚明故人已逝,再提不过徒惹伤心。他一向豁达,故人既逝,便不常常挂在嘴边,怕扰故人安宁。再怎么说,他都是一个浑身酒味,说话不好听的糟老头子,没人喜欢,也无人在意,除了守这剑碑,再无别事可做。
想当年,故人来向他借酒葫芦,说不要他吃亏,硬要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酒量上打赌:最后竟然是他输了,他虽愿赌服输借出酒葫芦,却也被迫酒后吐真言,砸了故人一箩筐劈头盖脸的真话。
还劳故人送信,替他不敢见的从前画上了一个句点。
虽时移世易,皆是迟了。
老人这一生与酒为伴,大概是孤寂的,好不容易得那么个知趣的小辈……
老人自梦中醒来,双眼迷蒙,尚睁不开。他有种预感,那是一种奇异的预感,从前也发生过,皆在他得偿所愿之时。
他打了一个酒嗝儿,捋了捋白色的长须,坐直身,理了理乱糟糟的白发之后,站起来转身,退了几步,凝望着剑碑。
他有时一日要看这剑碑好几遍,有时又觉得这些剑碑看来也没什么意思,但发配至此,已得多位故友周旋,并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这一次,他骤然一看,醒了大半的酒。
他熟悉无比的剑碑,顶端浮现了一抹金色小字。
是……未展眉。
他恍惚片刻,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几个字,分毫不差。
“老天这是开眼了,还是我在梦里头?”老人喃喃自语,又搓搓眼睛,以灵力将酒葫芦吸到手中闷了一口,“我个乖乖,那东西不是已经碎得稀巴烂咯?”
即便是得终身镇守此处,老人也不算对修界一无所知,友人来看他多少也会带个消息。因此,三百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讨伐魔修的战局变成了讨伐妖女,他也是知情的。
不过是他并不相信罢了。
只是他也听说,当时未展眉便已经碎了。此生之中,他还从未听说过本命剑尽碎还能恢复如初的奇闻……而本命剑归于最初,是不是也能代表……她回来了?
未展眉甫一出世,便是名剑之极,千万年之中,还从未择过其他主人,就算她已逝,未展眉被修好,这隔了三百年就又择新主,会有如此巧合吗?
老人眉心跳了跳,他按住了眉心,却发现整个身体都在颤动,有个不可置信却深信不疑的声音在他心底发出巨大的声响。
而且他听说,未展眉的碎片曾经在凌云掌门辛远手里,她身为凌云门下,又和那位掌门同门情深——她聊起凌云时,没少说过她那位掌门师兄,看起来两人情谊着实深厚。就连他这样的外人都不信她是什么妖女,她那位掌门师兄想必也不会相信吧。想来,应当也会“包庇”一二了……
未展眉,是那位掌门修好的吗,何种手段?
老人心头转过千思万绪,归结到后面,想的竟然是从前的一个赌约。
“……坏咯,看来是要赌输。”老人心道,却十分欣慰。
只是,如今的九霄天……
老人同样也知道有人废天大力气将她存在抹去了,不可能静待她重回往昔再来寻仇,不由得可惜她走了一步废棋,陷入了进退维谷,险象环生的境地。
只期望她福大命大,有命来续赌约了。
…………
时间紧迫。
祝忘做了一个决定。
她已经不打算再回凌云,现在想想,许兰则已经提示得非常明显,再回凌云便是自投罗网了。
而她现在对泉久安为何先把她送往凌云,而非别的地方,也已经有了猜测:虽然这一步冒险,却可以使她相对自然地走入凌云众人的视野,也方便插手,既然迟早都是要让凌云知道的事,不如早做打算。
她得跟纪云雀说声抱歉了。
还不能亲自说,见了纪云雀的面,她怕是走不掉,而祝忘并不想把纪云雀牵扯进来,接下来的追杀,还是她一个人面对更好。
不过严其秋他们肯定做过准备,也预料到了她会自己一个人离开这种场面,说不准她身上被下了什么法印,离远了大概会惊动纪云雀……也可能是别的法子。
另外是纪云雀的梦中情剑“云汉”,祝忘得找一下它,让它帮忙和纪云雀说点好话——反正纪云雀一定会去找云汉的,就纪云雀和她师父那一脉相承的莽撞来看,这件事板属于上钉钉。
祝忘紧急地思索着对策——主要是在思考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脱离沉剑谷,还不必引起纪云雀的注意……不过沉剑谷中,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个地方。
她记得沉剑谷中有些法阵。是很精妙的传送阵,用于沉剑谷内各名器传送指引来人的,如果改成传送法阵……传送法阵,瞬息千里,就是传到哪里比较随机,不过不妨,反正法阵可以改改。
就是,后来之人要是碰上被改过的法阵,还不小心激活的话,那就有些倒霉了。
不过祝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