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大堆,洛千寻也不急,寻了个凳子坐下,自顾倒了杯茶水等着宁渊的答复。
宁渊站在洛千寻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道自己从前遇过许多女子,虽默然相待,但也会从各方面观察对方。眼前这妮子的处事方式真是不曾见过,不遮不掩地说出自己有目的谋划,分析局势切中要害,给出的好处又让人不得不应下,睿智潇洒。
可言语间虽喜嘲讽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举止随意却透着雅然的风韵,把人家卧房当做自己家还自顾喝起茶水来。宁渊做出判断,此女不同。
不过,直到二人相处久了后宁渊才发现,洛千寻这个女人,好像只有对他才如此跳脱。
宁渊行至窗前,背对洛千寻,出声道:
“轻吟姑娘这饵如此诱人,宁渊不上钩倒有些不知趣了。如此便成了罢,白琅阁地处偏僻,无太多人打搅,姑娘借此名头办事也方便些,不妨就暂居于此吧。我命人将白琊阁为姑娘收拾一下,日后此阁就归姑娘了。”
“姑娘日后在无回谷中与渊平起平坐,有甚需求尽可吩咐,待得明日,渊便差人带姑娘熟悉下谷中布局。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宁渊回身定定看向洛千寻,
“姑娘怎得,如此熟悉苍术?”
闻言,洛千寻停下手里转动的茶杯,也不抬头,一勾唇角,轻轻地道:
“我在他身边,站了近三百年,叫我如何不熟悉他。”
这一句不太应景的话,让宁渊不知如何接下去,正当空气要冷下去时,洛千寻扬脸,朝着宁渊一笑,只是这次,宁渊好像看清了,这个明媚女子不论怎么笑,宛若星子的黑眸,却总有抹不开的忧色。不及宁渊细想,与刚才不同的清脆声音响起:
“狼兄安排的真是周到呢,轻吟还没恢复人形时便觉得狼兄真是一只细心的白毛畜生,果真没有令我失望。不过熟悉无回谷布局就不用了,轻吟刚化人形便出门把无回谷溜了个遍。谷中大阵也颇研究了一会儿,只是有几处看不透彻,待得狼兄有空时指点一二呢。”
终于,以冰山美人著称的雪狼王宁渊,对着洛千寻翻出了成年后的第一个白眼。
“算算时间,你那些侍卫也该醒了呢。”
“狼兄,现下已过了午时,轻吟腹中饥饿,我们去吃饭吧。”
说完,一挥手撤了那隔音的禁制,拽起宁渊的袖子就往外走,嚷嚷着用饭之前,还不忘笑着纠正宁渊:
“叫我轻吟。缀着姑娘太繁琐,不好听。”
宁渊无奈,自己这好似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修为莫测谋划过人但性子跳脱的妹妹来,这种感觉自那场血战之后从未有过,竟也有些怀念。便这么由了洛千寻。
是以无回谷中侍卫、信兵便看到如此千年不遇的奇景:自家王的卧房里冲出了一个素白衣裳绝美喜笑的女子,竟还拽着自家王的衣袖,王竟然还允了。
更奇的是,王与女子用过饭后,吩咐下面此后这女子居于白琊阁,与王无异,唤作轻吟姑娘。于是侍卫、信兵连带着谷中训练的暗魅皆叹,自家王这是终于开窍了啊。
时隔多日,也有亲信提醒宁渊,提防洛千寻,说不准她便是仙界的细作,以苦肉计蒙骗王。
宁渊只一笑,“她不屑。”
他自见到这妮子如花笑靥上忧伤的眸子就莫名自信的晓得,她不屑,也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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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回谷中飘着轻柔的雪,月华柔柔的为雪中的白琅阁覆了银纱,此景绝美,偏偏房顶上躺着的青衫女子令得这景儿,成了陪衬。
距化妖当日也已过了一年有余,洛千寻借着白琅阁中暗魅的帮助也总算摸清了百年前在妖魔界埋下的种子长成了什么模样。这结果也算喜人,与自己估摸的相差不多。
不过,这当年她为了苍术在妖魔界埋下的隐患中,不免有苍术的眼睛,加上这百年来自己不加管束,少不得有些杂七杂八混了进去。若想不动声色的整肃,实在是耗费精力和时日。不过好在洛千寻是个心大的,如今住在白琊阁最不缺的就是时日。
虽说跟在苍术身边,耳濡目染的净是阴狠无情的帝王权谋,可洛千寻行事自有一套章法。不慌不乱,徐徐图之,周密布置,环环相扣,这才是洛千寻认为的谋略上道。只是当时心中眼中满满的都是那人的好,以自己这谋略之才,也任人诓骗了那些年。
这一年有余,洛千寻在无回谷活得很自在。
从前她被教养在雪狐一族,因着雪狐族中尚雅,加上仙界总是免不了繁琐的礼法,洛千寻便尽力学着去迎合。加之后来得知苍术对清贵优雅的女子总另眼相看,洛千寻便违着自己的性子更加学习那些佼佼者的身姿举止,倒也得了几分风韵。直到后来她自己都相信了她真的是那个传闻中素雅俊逸的寒月仙子。
可自到了这无回谷,遇着宁渊,她便总是端不住那往日的姿态,言行都随意了许多。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何,许是因着妖族少有那繁琐的礼仪章法,相处皆虽心性的环境让自己放松下来了吧。
“苏叶,妖域,真的很好呢。”
洛千寻闭上眼睛,轻语着。
猛地一道劲风卷起屋顶的雪直直向洛千寻袭来,洛千寻心中暗骂,还不及反应便被扫下屋顶。
一旋身站定,也不待看面前人样貌就开始骂人:
“你个白毛畜生搅我清梦,仗着雪天自己灵力得劲就这般,你以为我在雪狐族这些年都是绣花了吗!”
语罢,一道凌厉的冷光直直刺向不远处着裘衣的宁渊,宁渊抬手止住光华,不出所料,是自己送她的凌月花瓣。
宁渊轻扯嘴角,自半年前自己偶然得了这白中泛着蓝色光华的五瓣小花,想着这花比洛千寻那紫色的束发缎带更适合她,便找了个由头赠与她,还顺便讽刺了一番洛千寻的紫色缎带多么入不得眼之类的。
谁知这嘴上不饶人的妮子竟没还嘴,看起来还很是喜欢这小花,拿回去鼓捣了三日,将花附上一层薄晶石,炼做了一可做些变换的法宝用来束发,后来竟拿它当做武器竟也用得称手,真是不知道她整日在想些什么。
自洛千寻住进来的那天,宁渊就开始慢慢地改变着。若是他和洛千寻都忙着,或是哪怕只有一人忙着也好,这日子就还如之前那般安静。可若是碰巧两人都闲下来,便免不了的相互讽刺一番。
起初也就是洛千寻单方面压制不甚说话的宁渊,时而小白狼时而狼兄的逗弄他,好像洛千寻看到他脸上的冰冷松动的情形就感觉格外有意思。可直到有一日,宁渊实在听不得小白狼这“爱称”,张口纠正洛千寻之时,局面发生了扭转。
“轻吟,你能不能莫要小白狼小白狼的叫。你可以学其他女子那样唤我“宁渊哥哥”或者“渊哥哥”,再不济,喊我本名也行。”
“啊?唤你作哥哥?你可知你面前的女子多大了,就敢让我唤你哥哥?”
“嗯?多大?”
“你坐好了,听着,本姑娘近七、百、岁、了!”
洛千寻没等到想象中的惊吓,只等来一句,
“哦,原想轻吟姑娘这一身凌冽修为是凭着境遇与勤奋得来,却没想到竟是同本王一样熬日子熬出来的。对了,姑娘,本王至今七百二十五岁。”
是以宁渊第一次看到吃瘪的洛千寻,竟觉得十分有趣。自那之后,得空便不忘逗弄她一番。原本洛千寻对他还有些许保留,但被宁渊这么逗弄得急了也会怕他一两句,只是一直不肯松口唤哥哥罢了。
思绪飘了回来,宁渊挥手散去了那片花瓣,看着月下以花枝松松束发的青衫美人,总觉得这样肆意的她,比传闻中那寒月仙子灵动好看得多。
“夜里起风会冷,回屋,睡觉。”
说罢也不等洛千寻应下,转身回了白琅阁。
洛千寻也并不是真的恼火,只是今夜想起许多往事,心下凄然,逗弄一下宁渊也许他能察觉不到自己的心绪。
看着这一年来被自己改变了如此之大的俊逸青年的背影,洛千寻轻笑,心下暗道,
“这样的风姿才适合你呢,杀伐太重本就阴寒入体,再不笑笑的话,很容易被抑症盯上的。”
洛千寻回身走向自己的白琊阁,心中对于宁渊的感觉也计较不明。说他只是朋友,可仅这一年,二人的相处加之信任也不似普通友人。说他像个兄长吧,自己却喜欢全然没有敬意的嘲讽他。洛千寻终究也不敢往另一方面去想,自己刚走出了一片阴影,心绪难免不同,此时谈喜欢,对谁都不公。
只是,苍术现已继位,自己近日暗中出手之时明显觉出有人探查,压力颇大,这档子事也得尽快了呢。
此时的洛千寻只觉得在宁渊跟前,自己能无甚顾虑,便极为草率的将之归为了家人一类。待得很久以后,她才及其费力地将宁渊从家人里摘了出来,连连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