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寂的双瞳猛然一收，神色惊骇又夹带一分质疑，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偏头。颈子边上被刺出一道殷红血痕，滴答鲜血裹带几缕鬓发叮叮落下。
气氛低沉，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与呼吸，似时间也在这一瞬凝滞。
“你想死！？”下一瞬，神寂怒喝，顺手一抽腰间季友剑，顺势一刺，出手同样狠辣，动了杀机，直逼吴潇胸膛。
然后，这本不太可能命中的一剑很不可思议地刺入吴潇胸口血肉。当剑尖碰到肌体的触感传来，神寂的神色忽的一滞——这个人，居然没有躲？
神寂能看清吴潇，见他淡漠依旧，就这般安静站着，恍若根本不觉锋锐剑刃已经刺入他的身体。于是，神寂收手了，在剑刃刺入一寸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轻轻抽出季友剑，便见吴潇胸口伤处有血液成股流出。
轻轻擦了擦颈边血迹，神寂冷冷看向吴潇，问：“你想干什么？”
吴潇淡漠着摇了摇头，看了一下手中割雨短匕，顺手将它收回镯子纳器，而寄居在割雨内的叶登天也回到吴潇体内。这会，认真看了神寂一眼，瞧见他目中的怒火，又漠然摇头，淡淡说道：“我只是试一下超灵体的力量而已。”
“试一下？”神寂怒极而笑：“我们两个的距离不过一尺，在我毫不戒备的情况下直刺我的咽喉，若非我反应快，刚才的一击甚至可以取走我的性命。这就是你所说的试探？”
“不可能的。”吴潇一本正经的否认：“就算洞穿你的咽喉，一时半会你也死不了。我会借来忘忧的蓝田暖玉帮你治好。况且，刚才你也打算刺穿我的胸膛。”
神寂语塞，定睛看了吴潇半晌，直到确定他并没有撒谎之后，心绪稍稍平复一些，“我不知道你脑袋里装的是些什么，下一次若你再敢如此，我真会杀了你。”瞧着吴潇无动于衷，皱着眉在思考某事，便问：“既然你在试探，那么你试出了什么结果？”
吴潇冷笑一声：“你不是亲身尝试过超灵体的力量吗。我还想问你，感觉刚才的一刺如何？”
“很弱。”神寂不假思索回答，于是又疑惑起来：“按理说，执掌冥之幻灵的幻想师，近战能力不会比同级魔斗士弱，那火残英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你刚才的一刺平平无奇，虽然能感知到不弱的幻力与灵子波动，但融合起来的力量也抵不上我随手一剑。”
吴潇目光深邃，盯着神寂问：“按你的力量标准来判断，刚才的一刺之力，在真幻级低阶，是强是弱？”
神寂嗤笑：“这不废话？真幻级低阶若能刺出那等强度的一击，必然是那个等级的天才，同级都罕见敌手。当然，我在真幻级低阶的时候更强。”
吴潇轻轻点头，沉默着抬步便走。
神寂跟着，思索着很快想明白其中原因——这混蛋问真幻级低阶强度，是因为他现在就是这个等阶。先前没怎么注意，现在仔细去感知，他体内的幻力强度早就跌落到了真幻级低阶。不应该啊，就算他分化幻想分身会分出一部分幻力，但也不足以令他境界跌落。这混蛋到底干了些什么事？
跟在吴潇身后，神寂几次张口想问，但瞧着他背影越显消瘦与苍凉，到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管这混蛋作了什么孽，是死是活都跟老子没关系！
“我们现在去哪里？”回廊上，神寂感觉这般走着太过枯燥，便权当聊天问了问吴潇的打算。
吴潇不回头，冷淡说道：“去找星光龙。”
“找他干什么？”
“问点事。”
“我真不知道这些屁大点的事就不能放一放？忘……”神寂说着，话音忽然一顿，他瞧见吴潇忽然回头，眸中尽是冷漠。忍不住一笑，笑意讽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在你面前提及忘忧都成了禁忌？”
吴潇没有回答，再度回头，默然前行。
神寂感觉自己真的在多管闲事，这吴潇要干什么都与他没有关系，心想着不管就不管，不过又想到忘忧把自己关在屋子发呆那副可怜模样，又忍不住心疼——其实，忘忧除了丑一点，任性一点，自以为是一点……好像，其他的也还好吧，至少肯叫一声神寂大哥。
神寂如此想着，便瞧见吴潇已经走到回廊尽头，一个转身便不见了踪影，神寂不迟疑，快步跟上，也想看看这混蛋究竟想干些什么。
***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这道回廊，虚空的某处荡出涟漪，一个女子身影渐渐凝实，瞧着吴潇、神寂消失的方向，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吴潇猜测不错，先前偷偷监视他们俩的正是火缘舒。
“全力一剑也就这么一丁点力量，这一次，本姑娘一定让你输的体无完肤。”
低喃着，火缘舒脸上的笑容更加美丽。她笃定，神寂区区一个真幻级中阶修炼者，根本不可能抗衡魔幻级强者。上一次是神寂动用了某种手段，一瞬间将力量大幅度提升起来，方才打败她。之后神寂用蓝田暖玉疗伤就是最好的证据。
当然，最初只是猜测有这可能性。现在瞧见神寂刚才杀机毕露的一剑，根本就弱不禁风，这就更加笃定了火缘舒心里的猜测。
她觉得，神寂就这么弱。
可她完全没想过，刚才那一剑连神寂全力的一丝皮毛的都不到。虽然露出杀机，出手狠辣，但不一定就是全力出手。况且，当时神寂也是一时气急才动手，面对吴潇，他怎可能动用全力？
回廊上，火缘舒心情极好，仿佛已经看到神寂捂着胸口，嘴角含血跪倒在自己火红长裙下的美好画面。低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火缘舒步伐轻快，三两下蹦越着消失在了回廊。
***
“你离开极乐净土时，我拜托你的三件事情怎么样了？”星光龙的房间里，神寂、吴潇以及星光龙三人围坐在木案前，案上香炉冒着凝神香气，丝丝缕缕溢开，于是三人的心绪也跟着宁静许多。吴潇瞧着星光龙一如既往憨厚的模样，低声问。
经过最初的讶异，星光龙已经恢复平静，他觉得，只要吴潇回来就好，过程什么的都不重要。听到吴潇问话，星光龙便说：“确切的说是五件事情。”
吴潇点头，示意星光龙继续说。
“忘忧那里，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而且人也非常虚弱，一直都是这样，这数年来一点好转都没有。不过，她从来没有提过要离开这里；火阑珊那里没什么异动，至少我没察觉。不过她很不待见我们，这几年里见到我们都是冷眼相对；雨凝儿的话，她似乎从赵奇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除开最初之时有过自杀自残这些念头，但经灵颜循循善诱后，也变得乐观起来，开始研究学术。”说到这里，星光龙话语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就这般古怪地盯着吴潇，半晌后才说：“她还说，你答应过要想办法消除她的诅咒体质，让她再见姐姐。不过，前段时间，神寂一个人回来，且说你不会再回来了。她又一度变得消沉起来。”
吴潇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
“彩云这几年基本不见人影，不知在干什么，或者就是单纯的不想看到任何人。我就见过她一次，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她便关门逐客；灵颜的话，她似乎有心事，最初一直愁眉不展，与我们交流较少，但频频与火阑珊单独聊天。这般持续几个月后，她忽然离开了这里，走前对我说，她要回风语长老那里，让我转告神寂。”说到这里，星光龙看向神寂，也瞧见他目中的好奇之色，便继续说：“她让我告诉你，她没事。而且，如果你们坚持要摧毁永动天轮，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帮你。”
“尽说些废话，她是老子小老婆，她不帮老子帮谁？”神寂不以为意，随便啐了一口，不过看他眉宇间的欣喜，一点也不像不在意的样子。
吴潇安静思考着星光龙给出的信息，大概得出的结论是：雨凝儿的问题随时间堆积，自然而然解决了。彩云那里，如果自己不做出某件让她触动的事情，可能两人一辈子也就这样陌路而过了。至于忘忧……这的确是个大麻烦。
剩下的风灵颜的问题，吴潇不想去管，神寂自行处理去。
然后，吴潇觉得，是该去看看忘忧了。那个天生就该养尊处优的公主，的确受了很多委屈，去看看她，于情于理。
告别星光龙后，吴潇去找忘忧，神寂识趣地没跟，说是去看看彩云，两人便分别了。
***
房间很暗，窗户和门都虚掩着，仅留一道缝隙。从外面看进去，昏惑迷离，就隐隐能见少女的小半边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恬静。
推门，轻步走近。
“笨鱼吗？我没事，我就想安静写写字。”门开后，天光懒洋洋流进，照亮少女的颜容。依旧是一袭蓝衫，宽松着披散下来，清亮美丽。老在头上高高盘起的流云髻不见了，乌黑秀发垂下，懒得梳理，便有些凌乱的搭在肩头与手肘。她低着头，左手握着案上墨台，右手持着笔，在案上的一本纸质书本上慢条斯理地书写着什么。这本书吴潇认识，是他以前送给忘忧的一本科普书，叫《宇宙时空》。她很认真，眼角余光有看到地上影子，但不以为意，就轻声说了一句。
吴潇隔着一丈多远，不再靠近，这个距离恰好能看清她的动作，也能看到她在书本上写的什么——
诗赋传心难忘却。
天阙隔人，泪积荒原夜。
明月无瑕盈满袖，蓝衫一笑声如雪。
销梦韶光当凛冽。
不负童真，天洒殷红血。
鏖战绵长多尸骨，银莲飘坠翩然谢。
吴潇静静看着，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泛出涟漪，罕见动容。
这首词吴潇当然认得，就是当初他和忘忧联袂至海天城转往幻海时，途经清溪镇，在那里，吴潇亲手为她作的一首《蝶恋花》。不过，这并非吴潇触动的重点。而是忘忧为这首原本无题的词命的名，就写在词句的最上方——《蝶恋花·吉光片羽》。
吉光是一种上古灵兽，而吉光片羽指的是吉光身上落下的一片皮毛，一般指代对某人有极高意义的物品。
吴潇能懂，忘忧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便将这本《宇宙时空》视若珍宝，用曾经吴潇写过的此为它题字，要妥善将它保存。
终于，吴潇开口了：“你没事的话，就不会把自己关在屋里几个月。”
忘忧的神色猛地一滞，这声线太熟悉了，熟悉到此生都不会忘记，冷漠，冰凉，却宛如一泓甜美清流，豁然冲进少女的心。于是，她抬眸，怔怔地盯着玄袍少年，眼瞳抖动，便有晶莹泪光滑落。
轻微呜咽声在静谧的屋子了轻轻绕开，于是，少女的心跳，少女的呼吸，少女的心绪乃至是少女的灵魂，在这一瞬都一览无余。
可吴潇没有任何举动，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惊讶发现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并没有走过来拥抱自己，直到她发现这个自己那么那么爱慕的人依旧冷漠如霜。脸颊的泪水为之凝滞，忘忧忽然哭不出来了。
“你……”压下万般心绪，忘忧展颜一笑，开口，说出一个“你”字，却又不知再说什么。感觉心里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但迎着那双似亘古冷漠的眸，万千言语都化作乌有。
“我回来了。”吴潇淡笑着，低声说道。
忘忧重重点头：“欢迎回来。”
简单两句对话后，气氛又僵硬下来，似乎两人都不知道还能继续闲聊什么。所以，行事想来果决的吴潇淡然说道：“那么，我先走了。你也准备一下，就这两天，我们要离开这里，去狼人族栖息的黎明大陆，尽快将他们拉拢。”
忘忧呆呆地点头，捏在手中的笔有些不稳，忽然滑落，在书本上留下一点浓厚墨迹，翻滚着叮咚落在地面。
吴潇看着忘忧恍惚失魂的模样，眼角闪过一抹悸动，但依旧选择漠然转身，欲离去。
未走出两步，便有一双手死死环扣住他的腰，身后传来少女的啜泣声：“吴潇，不要走，陪陪我，哪怕是一刻时辰也行。我真的好像多看你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