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拗不过爸妈的坚持。
最终我带着凌霜的遗物，仿若幽魂般，被他们塞进了回家的出租车。
「……据有关统计，每年无法出生的胎儿之中有80%为女胎，惨遭遗弃的新生儿中，也有近70%为女婴。据查，在国内农村之中，超半数女孩无法顺利完成学业，辍学打工、婚嫁者不胜枚举，00后妈妈、10后新娘盛行，摒弃轻女恶习显然已经迫在眉睫……」
出租车的广播中，电台女主持平静的播报着让我毛骨悚然的新闻。
回想爸妈方才的肆意谩骂，凌霜这些年来的言行举止。
一个从未出现在脑海中的词逐渐具象化。
重男轻女。
我从没想过，以往只在媒体、社交平台上看过，甚至被刻意放大化、妖魔化的词汇。
居然就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边。
而身为男孩的我。
正是这场撕咬着女孩血肉蓬勃发展起来的畸形产物下的既得利益者。
哪怕正值盛夏，我身上仍旧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些我从未深思过的细枝末节。
此时在我眼前一一铺陈，让我察觉到，我眼中的和睦家庭、慈爱父母。
在凌霜看来，或许从来都是火坑与恶魔般的存在。
从冷气十足的出租车上下来。
我浑浑噩噩走进小区，两只手一手攥着凌霜的手机，一手攥着那张可笑的全家福。
好像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路过小区中的凉亭时，我再迈不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艰难移进凉亭坐了下来。
趴在凉亭里的石桌上，我像条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脑中不停回旋着爸妈辱骂姐姐的那些话。
忽然，一道暗含着愤怒和恨意的喊声，从天而降。
「凌霄！」
12。
抬起沉重的脑袋。
一张因为被愤怒浸透从而显得狰狞的脸，猛然映入我的眼帘。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可不等我记起对方究竟是谁，年轻的男人已经大步流星走进凉亭，凶狠地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只能被迫抬起头，对上男人满含怒火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我终于想起了他。
是当年带着小弟，在我回家必经之路上堵了我的那个「老大」。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艰难开口。
跟三年前还稍显稚嫩的长相不同，三年后的男人看上去已经非常成熟。
男人愤怒大吼：「凌霜呢！她出什么事了！」
本以为对方只是凌霜少时为了气爸妈特意结交的。
没想到，几年过去他们依旧还有来往。
我攀上男人紧紧攥着我衣领的手，想摆脱他铁钳似的手带给我的窒息感。
「松…你松手，我要喘、喘不过气了……」
闻言，男人眼中流出不屑的神情，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我衣领。
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随手点起一支烟，鄙夷的眼神穿过腾起的烟雾落在我身上。
「小少爷，你最好老实告诉我凌霜去了哪，不然你那对畜生爸妈，怕是就要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宝贝儿子了。」
他嘴角牵起狞笑，看着我的眼神轻蔑中又带了分狠绝。
我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13。
拖着沉重的躯体。
我坐到了同他隔了张桌子的石凳上坐下。
【她死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在我嘴边，可在男人狠厉异常的注视下，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说话！」
男人猛一拍桌子，音量打到震耳欲聋。
我心下惶恐，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我怕，怕他得知凌霜的死讯后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凌霜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只能依靠爸妈的窝囊废。
现场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呛人的烟味在鼻间蔓延，我缩着脖子驼着背，一声也不敢吭。
「说，凌霜是不是被你那对畜生爹妈送回老家了？你这眼看着就要高考了，难道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吗？凌霄，凌霜可是跟你同一天从你那个畜生妈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姐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还是个人吗！」
男人冲着我破口大骂。
原来连他也知道，爸妈要送凌霜回老家「结婚」，我身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凌霜……我姐她……」
我的嗓音格外嘶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
「她刚刚…跳、跳楼死…死了……」
14。
本以为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会直接冲我挥拳头。
我甚至都准备好抱头鼠窜。
谁知他竟然沉默下来，只怔怔望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他抽完了那支烟，将烟蒂按灭在石桌上，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这样也好。」
旋即，他站起身，垂眸冷冷朝我看来。
「小少爷，往后你那对畜生爸妈，就再也不用担心凌霜会抢你的家产，会欺负你了，你们现在都满意了吧？」
说完这句话，他发出一声充满讥诮的冷笑，抬脚朝凉亭外走去。
我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在他踏出凉亭的下一秒，猛然出声。
「等等！」
男人停下脚步，眼神凶狠地回头看向我。
在他的视线中，我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大着胆子问道。
「你、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凌霜、我姐她这些年……」
「哟？」
男人挑起眉梢，眼中的讥诮让我没脸与之对视。
「当初不是说什么她才不配当你姐吗？怎么？现在人死了知道后悔了？是后悔以后没人给你当保姆了？还是后悔没人没卖给你凑买房钱了？小畜生，你以为如果不是凌霜不让我跟你动手，我能到现在都没动你一手指头吗？别逼我扇你！」
15。
「不是！」
眼见他又要走，我急急忙忙起身，火急火燎朝他跑去。
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坚持不懈：「我就想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如果知道的话，能不能全都告诉我，我、我以前真的不、不知道我爸妈他们…他们……」
余下的话，我再难说出口。
男人闻言果然停下，但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目光森然盯着我看。
哪怕他已经说了，凌霜不让他跟我动手，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心悸。
过去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时候。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我攥在掌心的，那台属于凌霜的裂屏旧手机。
「凌霜有个习惯。」
男人表面上似乎没被凌霜的死讯影响到。
但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却比先前嘶哑了不少。
他仿佛望着有情人似的，深深的，眷恋地望着那台手机，缓慢地说道。
「无论好事坏事，她都习惯挤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可——」
我话没说完，就见男人摆了摆手。
我闭上嘴，心里默默把没能说出口的话补充完。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那台手机根本开不了机。
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一阵裹挟着热浪的风卷到他身边，吹起他那件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像是有人恶搞他才让他穿得夏威夷风情衬衫。
16。
记得那是刚下了大雪的一天。
那天，凌霜的心情史无前例地很好，甚至在临出门前，趁着爸妈不在餐桌前，冲我眨眨眼晃了晃她的手机。
语调轻快：「这件花衬衫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看？」
那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
凌霜冲我展露笑颜的时刻。
尽管，她冲我扬起的笑容很快就被来到餐厅的爸妈打破。
但那天窗外纷飞的大雪，窗内如春的温暖，以及她张扬明艳的笑容。
就那样深深镌刻在了我脑海中。
形成了一幅如今看来，让我格外窝心的画卷。
凌霜的葬礼被爸妈办得格外简陋，但前来吊唁的人却多到超乎我的预想。
没人知道，人前泪如雨下的爸妈，其实一直不停躲着人狂滴眼药水。
他们嚎得撕心裂肺。
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爱凌霜。
我面无表情坐在角落，整个人像是被凭空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对爸妈如此虚伪做派的愤怒。
一半是对自己身为既得利益者的厌弃。
两种情绪不断拉扯着我，仿佛要硬生生将我从中间撕碎。
「怎么样小霄？你累不累？饿不饿？再坚持一会儿啊，等接待完最后一波客人，就能带你去吃饭了。」
妈妈凑到我面前，摸着我的头发小声道。
「今天咱家可收了不少礼金，你不早说想买双新球鞋吗？等妈空下来就带你买去！」
她音量虽低，语气却兴奋到让我遍体生寒。
犹如今天根本不是她亲生女儿的葬礼，只是一个能让她发财的好日子。
17。
在看到男人走进殡仪馆时。
我不由一怔。
跟周遭衣服眼色基本黑白灰的旁人不同，男人身穿一件花团锦簇的衬衣，大红大紫格外喜庆。
「你是什么人！」
不等我上前，前一秒还在跟亲戚抽烟说话的爸爸。
捏着烟表情不善地走了过去。
大约是仗着人多又自认为占理，平时最怕跟人起争执的爸爸，此时看上去倒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谁料，男人只是划下墨镜，不屑地瞥了眼他，就径走向了凌霜的遗照。
「你！」
爸爸气极，当下就要追上去。
但或许是看出男人不好惹，几个亲戚一道劝阻了爸爸。
先前还七嘴八舌闲聊的众人，此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汇聚到了男人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
男人摘下墨镜，露出那条横亘在右眼的伤疤。
而后，他平静的拿了三支香，点燃，挥灭，插进了面前的香炉中。
「霜啊，」他嘶哑地嗓音响起：「当初答应过你，你的葬礼上我一定是最靓的崽，怎么样？没骗你吧？」
我看着他强撑出笑容，眼圈却越发的红，垂在身侧的手也逐渐紧握成拳。
几秒后，他眼中掉下泪来，就这样又哭又笑着与黑白遗照中，面无表情的凌霜四目相对。
「妈的！」
男人重重抹了下湿润的眼眶，胡乱擦掉脸上泪痕。
「早说了你是个傻子你还不服气，你以为你死了你那对畜生爹妈就会后悔了？别傻了，他们只会高兴，诶唷，又有钱收了，这一场葬礼大概能收不少礼金吧？这钱啊，保准还要花在你那废物弟弟身上……」
男人并没有控制音量。
他这些话宛如水如油锅，炸得人心头一栗。
18。
消失的议论上，再度渐起。
爸妈气得脸色涨红。
我站在人群中，四面八方递来的各色视线，让我如芒在背。
男人并没有逗留，说完想说的话转身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
爸爸暴跳如雷，不顾旁人阻拦就要追上去找男人麻烦。
清楚男人不是善茬，我也急忙追上去，想要阻止一场可以预见的争斗。
在爸爸的手，即将碰到男人的时候。
原本双手插兜懒散着往外走的男人忽然回身，他一把钳住爸爸的手腕，在爸爸目眦欲裂地扭曲表情中，嗤笑一声，挥出了拳头。
「砰！」
年过五十的爸爸，被男人一拳砸到了地上。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男人动手，此时的他，好像出笼的野兽，骑在爸爸身上，一拳接一拳落在爸爸脸上。
「别打了！别打了！」
妈妈尖叫着扑上去。
可男人只是轻轻一甩，妈妈就原地跌了屁墩。
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更多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迈开僵直的腿朝前方的混乱走去。
「别…别打了……」
我屏住呼吸，甚至不敢高声说话。
男人似乎没听到，仍在用拳头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凌霜…我姐她不会想看到这个场面的……」
知道凭自己肯定无法叫停男人，我只能搬出姐姐说话。
男人果然停了下来，他从仍在胡乱挥舞双臂的爸爸身上站起来，掸掸自己有些凌乱的衬衣，看向我的眼神那样鄙夷。
「自己亲爹挨打，都只敢搬出姐姐说话，」他冷笑一声：「废物。」
19。
妈妈真情实感的哭嚎中。
男人走了。
走前，男人表情冷凝交代我：「看完备忘录后，记得把凌霜的手机交给我，如果不给……」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狼狈倒在地上的爸爸。
「那就是你的下场。」
有了男人突如其来的这一场闹。
葬礼最终还是潦草收场了。
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戚邻居以及爸妈的朋友，走前看向我们一家时，眼中的鄙夷几乎都懒得掩饰。
晚上，回到家。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客厅里。
妈妈又像往常那样哭喊起来，但如今的她说话早就再没遮拦。
「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生出她这么个丧良心的东西啊！」
「早知道，当年刚生下她的时候就该把她掐死！」
「这种吃里扒外的丧门星！活该小小年纪就去阎王殿！死得好！这种连累爹妈的东西，死一万回都不足惜！」
主卧中。
挨了不知道多少圈的爸爸，躺在床上一个劲儿「诶呀诶呀」。
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看客厅又看看主卧。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两天后，我修好凌霜的手机，打开了里面的备忘录。
20。
【20X1年，3月15日，阴】
【今天放学前，老师说下星期要50块钱班费，妈妈不给，她说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说我生来就是来吸他们血的吸血虫。可转头凌霄说同学们都有某个大牌的上衣，他也想要一件，妈妈二话不说就答应周末带他去买。
最后，我被爸爸以撒气为由打了一顿胖揍，拿到了那50块钱。】
【20X1年，3月20日，阴】
【一大早，因为我不给他我好不容易攒钱买的新中性笔，凌霄直接告到了爸妈那里，不出所料，我又挨了好一顿揍，并被强制要求把笔给凌霄用。
其实他什么没有？别说新笔新书包，就算新衣服新鞋新手机，哪怕他只穿过用过没几次，只要说他想换爸妈就一定会给他买新的，他干嘛还要抢我攒了两年的钱买的新笔？】
【20X1年，4月25日，小雨】
【奶奶今天来了，她抱着凌霄亲亲热热地叫宝贝金孙，看到我的时候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还当着我的面说，女孩读书多了没什么用，反倒要生出野心一门心思往外飞，她洋洋得意地向爸妈传授经验，说女孩就得打，只要打服了、打怕了，以后让飞都不敢飞的。
我不明白，明明我和凌霄都是爸妈的孩子，都是奶奶的孙子，为什么她只看我不顺眼？】
【20X1年，6月1日，阴】
【今天六一儿童节，爸妈一早就带着凌霄出门去了游乐园，还说他们在外面吃过晚饭才会回来，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乱跑给他们惹出什么麻烦。
又吃泡面了，啧，真难吃。
我也好想去游乐园，都13岁了，我还一次游乐园都没去过，听说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还有冰淇淋、烤肉肠、棉花糖和各种饮料，凌霄都去过那么多次了，每次回来都还很兴奋，那里一定很好玩。】
【20X1年，7月13日，阴】
【今天是我和凌霄的生日，爸妈明知道我吃海鲜会严重过敏，上次只吃了一只虾就紧急送去了医院，还是因为凌霄爱吃海鲜，就做了一整桌的海鲜，他们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他们的的女儿？到底在不在乎我的死活？第一次，我在家掀了桌子，然后跑了出去。
反正，有我没我对于他们来说都一样。】
【20X1年，8月5日，阴】
【凌霄又让我给他洗袜子了，从7岁开始，他所有的袜子就都成了我洗，一旦我露出哪怕半点不高兴的表情，爸妈心情好的时候只需要被骂几句，可只要他们心情不好，我总免不了要挨一顿打。
鬼知道他的袜子有多臭！恶心！
爸妈还纵使不厌其烦告诉我，我是凌霄的姐姐，就要多为弟弟着想，况且凌霄还是我们家唯一一个能传宗接代的男丁，我早晚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趁着没嫁人之前多替家里、替凌霄做点当姐姐该做的事。
我不理解，什么叫当姐姐该做的事？】
21。
【20X2年，5月3日，晴】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男孩。】
【20X2年，5月12日，晴】
【今天，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原来他叫闻希远，这么好听的名字，结果却是个混混头子，笑死。
闻希远跟我说，他其实早就听说过我，还说我是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女孩，他真好，在他之前从没有人夸过我漂亮。】
【20X2年，6月28日，阴】
【我和闻希远认识的事情，被学校的人知道了，几个女生把我堵在厕所，骂我贱货，还往我身上泼水，抽我耳光，甚至想扒我衣服，我不愿意被她们欺负，跟她们打了起来，结果被打倒鼻青脸肿，最后还被班主任请了家长。
不出所料，爸爸赶来学校后，二话不说就又甩了我两巴掌，明明是我被人欺负，他却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明明我伤得更重，他却按着我的脑袋硬要我跟那几个女生道歉。
而他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我在学校惹是生非只影响我自己也就算了，最重要是的会影响到凌霄，他决不允许我做出任何有损凌霄掩面的事情。
哦，那这么看来，有个被霸凌的亲姐姐，能让凌霄脸上有光了？】
【20X2年，10月10日，阴】
【我又在学校被锁厕所，还被兜头浇了一身水，可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没来得及没看到那人长什么样，但对方说她喜欢凌霄，之前无意中听到爸爸在老师办公室骂我的话，她这么干是为在为凌霄出去，还警告我，自己自甘下贱就算了，以后能离凌霄有多远就离凌霄多远，别连累他也被人背后议论。
难得啊，凌霄那样的废物居然也有人喜欢？果然山猪都不配吃细糠。】
【20X2年，10月17日，晴】
【闻希远知道我在学校被欺负了，他叫了自己的一帮小弟，把带头欺负我的女生堵巷子里，抽了对方十几个耳光，又让她们跪下来给我道歉，才把人放走，我猜，学校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估计要更多了。
但无所谓，只要没人敢再欺负我，他们爱说什么都随他们去。
我决定送闻希远一件非常符合他气质的衣服！】
【20X2年，11月1日，晴】
【闻希远看到我买的衬衫，整个人都要气炸了，但他还是乖乖试穿给我看了，可惜这是半袖，得到明年夏天才能看，好遗憾啊。
哦对了，今天是光棍节，闻希远说我俩这对男光棍和女光棍，就该一起过节，我去他的！】
22。
【20X3年，2月18日，阴】
【爸妈带着我和凌霄回老家过年，大年初一晚上，奶奶突然说已经给我找好了婆家，对方给的彩礼也挺多，说只等我高考完就立马嫁人生孩子。
我不愿意，果不其然又换来了爸妈的辱骂和殴打，但可能就连他们都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让凌霄知道。
可他们让我这么小就嫁人，为的还不是对方的彩礼？爸妈早说想早早给凌霄买套房，有了这笔彩礼，能给他们省下不少钱。
但他们还是别想了，与其让我听他们早早嫁人，当不知道什么牲口的生育机器，我宁愿去死。】
【20X3年，3月4日，晴】
【我把奶奶给我找好婆家的事告诉了闻希远，他快要气炸了】
【要不是我拼命拦着，他怕是扭脸就要纠结他的小弟们去找爸妈的麻烦了，他一没父母，二没工作，就是个街头混混，这事儿真要闹大了倒霉的还不是他？真是个傻子。】
【哦，我听说凌霄早恋了。】
【20X3年，5月7日，阴】
【凌霄早恋的事儿被爸妈知道了，他以为是我告的密，爸妈认为是我带坏了他，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为什么最后挨骂挨打的还是我？
算了，我早都习惯了。】
【20X3年，5月13日，阴】
【自从高中和凌霄不在一个学校后，爸妈彻底不管我了，为了让凌霄在学习上没有后顾之忧，他们甚至卖了原本的房子，在凌霄学校附近买了个只有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很明显，他们并没有打算给我留房间，而且新房子距离我的学校坐公交单程就要将近两个小时。
我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爸妈说反正我学习也不好，与其继续念书，浪时间浪费钱，不如早点儿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
可明明，他们每个月挣的钱有将近3万，在我们这种小城市已经是算得上是小康之家了。
我实话实说，却又一次激怒了爸妈，他们边打我边骂我白眼狼，说他们这些年为了养活我们姐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我但凡还有一点良心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可明明，他们花在我身上的钱，连花在凌霄身上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为什么最后被他们责怪的只有我？】
【20X3年，5月29日，阴】
【高二下学期，我辍学了。】
23。
【20X3年，7月1日，阴】
【打工的第一份工资，被爸妈强制性要去了三分之二，今天我发现，他们嘴上说要贴补家用的钱，其实用来给凌霄买新球鞋了。】
【20X3年，7月15日，阴】
【凌霄和他同学放学来便利店买东西，他同学说我跟他像，我无意中听到凌霄说我是他龙凤胎姐姐，但从小不学好还不听爸妈话，上高中后不好好念书，硬是逼着爸妈给我办了退学，还说他最讨厌的就是我这个姐姐。
原来他们是这样对凌霄说的，也是，只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抹黑我，他们也就不用向凌霄解释更多了。
傻逼凌霄，爸妈说什么他信什么，一点脑子没有。】
【20X3年，9月11日，阴】
【在便利店被顾客非礼，我一时冲动打了个那个油腻男，结果店长以我惹是生非唯有要开除我，还让我赔偿油腻男精神损失费，我身上最后200块都赔给了油腻男。
爸妈知道我被开除，直接上手两耳光打得我脑袋嗡嗡，他们说我生来就是个讨债鬼，好不容易能替家里干点事，居然还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被开除，他们说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孽才生了我这么一个赔钱货。
凌霄晚自习回家前，我被他们赶出了家门。】
【20X3年，9月25日，晴】
【我又去肯德基打工了，这里应该不会再遇到性骚扰了。
晚上下班，闻希远带我去他常去的那家老电影院白嫖了一部电影，闻希远说，他以后要像电影里的主角那样，去外面创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我觉得他可以。
闻希远想让我跟他一起走，我犹豫了。】
【20X3年，12月3日，阴】
【爸妈又把我的工资要走了，嘴上说着是因为快过年了，要给家里置办年货，但最终，他们把我的钱当零花钱给了凌霄。
去死吧，都去死吧！】
24。
【20X4年，1月27日，阴】
【大年初三，奶奶替我说好的那个婆家，拖家带口来相看我了，他们应该对我挺满意，也是，闻希远一直说我长得很漂亮，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漂亮。
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男的比我大15岁，而上一个老婆是被他活活打死的，而在她被打死之前，已经给男人生了三个女儿。
这就是奶奶和爸妈都觉得好的婆家，生不出儿子就要一直生，还每天都要挨打，可我的意愿没人在乎，他们只知道，对方能拿出30万彩礼。】
【20X4年，2月1日，阴】
【昨天晚上，我被奶奶下药迷晕送到了那个男人床上。
我质问奶奶为什么，奶奶说，反正我再过几个月就要嫁给那个男的，先让人家验验货也没什么。
验货？在她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20X4年，4月5日，阴】
【今天上班时候吐了，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告诉我怀孕了。
我还不满18岁，当天就拿着化验报告以及我之前保留的证据去报了警，那个男的被警察抓了，女警姐姐告诉我，他少说要背叛10年。
报完案我见到了怒气冲冲找来的爸妈，大街上，他们直接对我拳打脚踢。
我被他们打流产了，真好，不用自己花钱去做人流了。】
【20X4年，5月2日，阴】
【闻希远又提起要带我走的事情，我拒绝了他，我已经考虑好自己的出路了。】
【20X4年，6月1日，晴】
【儿童节，是我给自己千挑万选的忌日。
如果有死在这天，我下辈子也许就能有一对爱我的父母了吧？】
25。
备忘录里的日记，占了手机大半内存。
而这份日记的日期，最终停在了6月1日，也就是凌霜跳楼那天。
我从不知道。
过去十几年间，她竟然过得是那样的生活。
尽管她的文字中没有带着多少情绪，可一行行、一篇篇看下来，我的手、我的身体却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我怎么都没想到。
爱我如命的爸妈和在我面前永远慈爱的奶奶，在凌霜面前竟然会是这样一副嘴脸。
我曾见过凌霜日记中的那个「男的」。
对方长得肥头大耳，看上去足有三个凌霜那么胖。
之前听奶奶说那人脾气大还心眼小，就因为自己老婆跟别的男人多说了几句话，他就当着对方的面把他老婆打了个半死，就连他老婆怀孕期间，他还会隔三差五动手，生生把他老婆打流产了两次。
「好好一个人，被他打得连一块好肉都没有，可怜呐！」
在我面前，奶奶永远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善良老太太。
可她一边同情那个被男人打死的女人，一边又迫不及待要送凌霜去填那个火坑。
甚至，甚至在得知凌霜不愿意之后，亲自下药把凌霜迷晕，送去了那男人的床上。
将手机息屏。
我怔怔望向远处。
原来真如闻希远所说，与我而言温馨甜蜜的家，与凌霜而言却是魔窟。
26。
次日，我带着手机找到了闻希远。
「看完了？」
闻希远面无表情地问我。
我操动着僵硬的脖子点点头，他冷笑一声，又问：「有什么读后感吗？」
我看看他，视线又汇聚到了已经被他捏在手里的手机中。
半晌，我嘶哑着开口。
「你知道她被——」
「知道。」
不等我问完，闻希远就打断了我的话，他看向我的眼神愈发厌恶：「凌霄，看完你姐的生平，你就只想问我这个？怎么？你觉得她脏？觉得她不配用你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弟弟？」
「不，我不是，我——」
「够了。」
我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被闻希远无情打断。
「滚吧，往后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见你家任何一个畜生。」
说完，闻希远扯着我的衣领，重重把我推了出去。
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他。
譬如。
他是怎么认识凌霜的？
凌霜为什么会把这些事都告诉他？
他到底把凌霜当作什么？
以及，他是不是喜欢凌霜。
可当我被他推出来，曝晒在盛夏炽烈的阳光下后，我猛然醒悟过来。
哪怕我是凌霜的亲弟弟，我又有什么资格问他这些问题呢？
27。
高考当天。
我将只有半个凌霜的全家福装进口袋，好像没事人一样被爸妈簇拥着送去了考点。
在他们的目送下，我状若往常走进考点的学校大门。
但我并没有进入考场，而是脚下一拐，爬上了这所学校最高的天台。
8层楼，真的好高。
我站在天台边缘，脑中浮现出，凌霜跳楼前最后的一幕。
她就像今天的我这样，摇摇欲坠站在天台边上，一袭白色长裙被风卷起，长长的头发在风中肆意舞动。
直到我上课间隙，走神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一瞬间。
凌霜忽然绽开一朵如花般的笑靥。
她就那样遥遥望着我，深深望进我的眼睛，我清晰地看到她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翳动。
从口型拼凑出她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她说。
「凌霄，下辈子放过我吧。」
又往前迈了一小步。
突然，我身后传来爸妈撕心裂肺的哭嚎，以及杂乱匆忙的脚步声。
真是奇怪啊。
凌霜都死了，他们也能做到毫不在意甚至依旧对她出口恶言。
我这还没跳楼呢，他们就哭得好像天塌了似的。
可明明，我和凌霜都是他们的孩子啊，难道不是吗？
忽的一阵风吹过。
我深吸一口气，嘴角牵起笑容，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倒进了风中。
「小霄！！！！！」
凌霜，虽然你不愿再见我。
可是对不起啊凌霜。
下辈子让我做你哥哥，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