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顾霆确实对猫毛过敏很严重。
那天仅仅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就生病了。
但他却没有休息,而是在家里办公。
今天的风有点大,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染了病气的面庞令霆先生看上去更加虚弱。
我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却咳得更厉害了。
吓得我忙退到了远处。
阿姨给霆先生泡了一杯姜茶。
“谢先生嘱咐我买的,说最近会降温。”
顾霆握着姜茶冷不丁问阿姨今天几号了。
待阿姨说完后,他才悠悠出口:
“他生日快到了。”
“难为霆先生还记得,明天就是沈先生的生日。”
看来大家都知道沈林对顾霆来说很重要。
连他家里的阿姨都记得沈林的生日。
顾霆默默低头看着手机。
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在给沈林挑选生日礼物。
沈林的生日宴订在一个酒吧里。
那天的霆先生好像非常开心。
从来不喝酒的他喝了好多酒。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让顾霆拿出给沈林准备的生日礼物。
我没有看,孤零零走到沙发角落去了。
只是模糊间听见有人说是个手机
还是是沈林一直想要的那款。
我独自一人静静坐在酒吧的角落里。
借着酒吧昏暗的光线,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也开始变透明了。
我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有些丧。
因为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却没有一个人记得。
直到我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才抬起头看了看。
原来是他们在跟顾霆打赌。
让顾霆给我打电话。
就赌我会不会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出现。
原来去年我生日那晚发生的事情。
不过是他们的赌注。
我还记得那天我发着高烧。
昏昏沉沉间接到了霆先生的电话。
说给我微信发了个地址,让我在十分钟内赶到那里去接他。
我忍着浑身碎骨般的疼痛。
从床上爬起来冲到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
这才将自己的意识冰得清醒了一些。
因为我只有在清醒的状态下开车,霆先生才是安全的。
我火急火燎赶到酒吧,气都还没有喘均匀。
却接到了霆先生发的第二地址。
让我在半个小时内又赶到那里去接他。
紧接着又是第三个地址。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的我发着高烧跑了多少个目的地。
只知道第二天早上被路过的陌生人叫醒的时候。
我左手的手背上还扎着针。
副驾驶的座椅上也堆着三四瓶空的输液瓶。
偏偏那个时候顾霆又给我发了个地址,让我去接他。
好在这次没有时间限制。
到达目的地后我才发现。
那里是沈林的家。
而他正现在别墅阳台给沈林吹头发。
“我还是赌十分钟!”
在场人的哄闹声将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见霆先生淡漠地瞥了一眼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面无表情地说:
“来不了。”
这话一出,现场人更加沸腾了。
纷纷追问为什么。
说我胆子变大了。
顾霆的话都不听了。
还让霆先生回去后,好好教训教训我。
让我向温柔乖巧的沈林学习。
而霆先生也好像真的在考虑他们的话。
思忖片刻后,垂下深邃的眼帘。
“学不了。”
“死了。”
话落。
包厢里仅仅安静了几分钟。
随后又恢复了热闹。
我的死亡对于他们来说。
不过如同路边死了一只流浪猫。
仅此而已。
5、
那天以后。
顾霆好像真的拿我跟沈林做起了对比。
可能是我确实哪里都不如沈林吧。
他居然开始不准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我。
哪怕仅仅只是提了个‘谢’字也不行。
他还将我在别墅里的生活痕迹抹去了。
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欠费短信。
他似乎才想起来这个地方还存在着一丝我的气息。
我走到霆先生的身边坐下来。
借着落地灯的光看见满屏的碎痕。
还有那张我和他唯一的合照壁纸。
顾霆指腹不小心点到了图库,手机却提示他输密码。
他试了好几次都错了。
最后图库直接锁住了。
我的心开始抽疼起来。
因为那里面有我和霆先生的合照。
现在也荡然无存了。
可能是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
顾霆便打开了我的微信。
我的通讯录里只有两个联系人。
霆先生,还有我妹妹。
这是我生活里的全部。
他点开我和他的对话框。
一点点往上翻着聊天记录。
“霆先生,您还好吗?我很担心您。”
“霆先生,我听陈叔说您胃病犯了?”
“霆先生,早安。”
“霆先生,丢丢会喊我爸爸了。”
“霆先生,晚安。”
“霆先生……”
看着看着顾霆就皱起了眉头。
可能是我在微信里太啰嗦了。
哪怕只是聊天记录也让他觉得有些不耐烦。
也不怪他从来没有回复我。
顾霆把我的手机关了机后用床头的湿巾擦干净。
然后用方巾包起来,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我像往常一样钻进被窝,躺在他旁边。
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因为我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次日一早。
陈叔问顾霆要不要再见我最后一面。
因为医院那边准备把我那没人认领的遗体火化了。
我没有听见霆先生说话。
他低着头如往常一样专心看着晨报。
陈叔等不到顾霆的答复。
正准备离去的时候。
却听见霆先生邀他一起用早饭。
陈叔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脸上都是诧异。
我记得陈叔跟我说过。
霆先生上幼儿园后就再也没有与他一起吃过饭。
我看见他们坐着别墅的电梯来到天台。
这是我和顾霆用早饭的地方。
他有时候性致来了也会拉着我在这里做爱。
今天的天台格外寂静。
因为树丫上的小鸟没叫。
许是近日繁琐的工作令他费了些心神。
借着天台的光线,我看见霆先生的面容有些憔悴。
但哪怕这样。
也掩盖不住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矜贵清俊的气息。
陈叔见自己这碗早餐粥很快见了底。
而顾霆还盯着碗里的粥出神,一口没动。
忍不住问道:
“没胃口?”
顾霆摇了摇头,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可粥刚入喉咙,男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觉得霆先生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粥坏了。”他说。
陈叔满脸疑惑地看着顾霆,又尝了尝碗里的粥。
“没坏啊……”
“坏了。”
顾霆起身,独留那碗动了一勺的粥在冰冷的餐桌上静置。
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
我听见霆先生在低语。
“苦的。”
6、
我是大三的时候开始做顾霆的生活助理。
那天我刚上完课正准备去校外做兼职。
刚一出校门就被两个黑衣人硬塞进了面包车里。
再睁眼,发现自己被关进了装潢精致的房间里。
我在里面嚎了半天没人理我。
就在我嗓子快冒烟的时候。
一道低沉浑厚的男性磁音滑入了我的耳朵。
“谢棠,20岁,身份证号……”
我正想骂这个乱查我户口的猥琐男时。
他转身时,看向我的那张清冷禁欲面庞让我顿时哑了然。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人。
沉稳俊帅,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我呆愣地点点头。
“顾霆,你的老板。”
从我认识霆先生的第一天开始。
他就不爱说废话。
我一脸懵逼正想问个所以然来。
优雅坐在沙发上的他递给了我一份合同。
做他的生活助理合同。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工资那一栏。
整整五千万。
我努力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不为金钱所惑的高洁模样时。
他脱口而出的“月薪”两个字让我心潮澎湃地住了口。
因为当时我妹妹急需一笔手术费。
而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只是最后她也走了。
看着那么高的月薪,当时的我心里还是打着鼓。
“为什么?”
我忍不住问。
他给我留下了三大‘男字箴言’,说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性别男,取向男,处男。”
短短的八个字。
却让我在那瞬间秒懂‘生活助理’真正的含义。
其实是给他做性生活助理。
说实话。
一开始我内心是万分纠结的。
可当我看着我妹妹需要的那一笔高昂的手术费。
和顾霆那张动人心魂的面庞时。
我毅然决然签了字。
只是我忽略了合同最后一页的附加条款。
不得对老板产生情意。
后来有一天。
我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
“我不懂感情。”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他让我守本分的借口。
直到陈叔告诉我。
顾霆在父母和弟弟出车祸离世时,却没有流一滴泪后。
我才确信霆先生是真的不懂感情。
所以当霆先生觉得那碗粥是苦的。
觉得最近的饭菜都是苦的的时候。
我丝毫没觉得他会因为不习惯我的离开而想我。
他不会想我。
因为我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陈叔好像把顾霆的话听进去了。
特别嘱咐家里做饭的阿姨,让她在饭菜里多加点糖。
可霆先生的味觉好像出了问题。
吃什么都是苦的。
唯一一次恢复正常是在那天。
做饭阿姨清扫冰箱里残剩的食物那天。
顾霆鬼使神差地站在冰箱旁看阿姨从冷冻室里拿出一罐雪梨膏。
我听见霆先生说饿了。
但是他却拒绝了阿姨给他煮混沌。
说自己想喝雪梨膏。
阿姨看了下雪梨膏上面贴的保质期标签有些为难。
“不好意思霆先生,这是谢……他生前熬的,已经过保质期了。”
顾霆好像没听见。
用勺子舀了一勺后冲泡起来。
我坐在霆先生对面,看见他望着杯中褐色的雪梨膏出了会神。
然后浅尝了一口说:
“酸的。”
我笑着像往常那样打趣他。
“霆先生又犯傻了。都过保质期了,肯定酸啊。”
可惜他听不见。
人也有点糊涂。
明明都酸了。
却还把它喝完了。
7、
霆先生的胃不好。
喝了那晚雪梨膏后,当晚就住进了医院。
沈林惊慌失措地跑到医院把他说了一顿。
说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明明知道是坏东西,还往嘴里送。
还说要是陈叔发现晚了点,他就没命了。
我知道那是沈林为了顾霆好,吓唬他的。
可霆先生好像听不进去。
只冷冷地说自己饿了。
想喝雪梨膏。
听见雪梨膏,沈林的气又上来了。
怒气冲冲地说自己扔了。
顾霆整个人瞬间从病床上弹了起来。
把站在旁边的我吓了一跳。
我看见他那双冰冷眸子变得格外阴沉。
直勾勾地盯着沈林问他扔哪儿了。
霆先生向来有条不紊。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他失了分寸。
他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冲出了病房。
引得一众护士医生在他后面追。
我也跟在霆先生身后。
可他跑得好快,我都追不上。
我是在别墅的垃圾堆放处找到的他。
他正抱着那罐雪梨膏往别墅走。
手背上的鲜血滴了一路。
而他身后跟了一群人。
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帮他包扎。
看着那一路的猩红,我的心被剜了又剜。
我上前一步下意识去抓他手。
却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穿过他的身体。
我流泪的时候,四周起了一阵风。
阴阴的,有点瘆人。
霆先生却停下了脚步。
低着头看自己的手。
我以为他能看见我。
开心地叫他别动,我帮他包扎伤口。
可是他却不理我。
还将手收了回去。
头也不回地朝别墅走去。
霆先生的脾气还有些倔。
自从在一片苦味菜中尝到了酸味的雪梨膏后。
他每天饿了就只喝雪梨膏。
一罐雪梨膏本就不多,加上他喝得频繁。
很快就见了底。
我看见他抱着空空的罐子坐在阳台。
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
陈叔进来说他已经有一周没有去公司了。
工作上很多事情新秘书都拿不定主意。
顾霆仿佛没听见一样。
只是面无表情跟陈叔说:
“跟谢棠说,我饿了。”
陈叔深吸一口气,眼底打转着水珠。
“霆先生,小谢他……他已经死了。”
顾霆淡漠地“哦”了一声。
“那你跟他说,我饿了。”
陈叔无奈摇头,转身离开了。
顾霆再次进医院。
是因为吐血。
“医生说是长期未进食的原因,导致原有的胃病急剧加重。”
沈林的声音有些哽咽:“晚期了。”
但顾霆好像对自己的病情丝毫不在乎。
我看见他的目光一直在沈林手上的手机上。
“怎么在你这里。”
霆先生的语气很严肃。
就像警察审问犯人一样。
沈林解释了好久说这个手机是他生日的时候顾霆送给他的。
但顾霆却否认道只送过手机给我。
最后。
沈林实在受不了霆先生那倔强的脾气,转身走了。
顾霆便趁没人的间隙偷回了别墅。
我看见他有些着急地从床头柜里拿出我的手机。
然后抱着手机蜷缩在了地上。
我躺在了他的旁边。
看见他打开了我的微信聊天记录。
一条条往上翻着。
直到看见那条我问他能不能将丢丢带回家的信息时。
他却用自己的微信将那条信息引用到输入框里。
回复了一个字。
“好”。
霆先生似乎才想起丢丢。
半夜三更跑到了我们的小三居。
他不顾地上的灰尘和丢丢丢下的猫毛。
轻手轻脚地走到丢丢的小帐篷外面。
然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丢丢的照片发给我。
“谢棠,丢丢睡着了。”
“谢棠,它眼睛好看,像雪。”
8、
丢丢死了。
在顾霆和陈叔在天台喝粥的那个早上。
我在小三居陪了丢丢一个晚上。
然后就带着它回到了别墅。
这一次它总算可以自由出入了。
别墅的所有人都在找霆先生。
说霆先生失踪了,甚至还报了警。
可我知道他在哪里。
我到地下室的时候,那里面一片漆黑。
霆先生安静地蜷缩在一堆杂物间。
手里还拿着我的手机。
那堆杂物是当时他清理掉的我的生活物资。
而手机的屏幕正显示着我跟他的合照。
我不知道顾霆是什么时候解锁了我的图库。
又是怎么知道的图库密码。
我甚至想伸出手捂住手机,或者遮住他的双眼。
因为图库里的照片实在有些辣眼。
他正在看的是我们俩的裸照。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霆先生的性致很高。
拉着我做了七八次。
我清理完后面的东西回到床上的时候。
他已经睡着了。
那张裸照就是我悄悄枕在他臂弯里的时候拍的。
我不懂他看着这张裸照做什么。
明明我有那么多张好看的自拍。
顾霆把那张裸照裁剪了一下发到自己手机上。
我跟着他来到了一家人模定制馆。
还看着他在这里日夜不眠地监工了三天。
定制了一个我和一只丢丢。
霆先生没有把我和丢丢抱回别墅,而是抱到了小三居。
还将地下室那些我的杂物都搬到了那里。
我看见对猫毛严重过敏的他,趴在地上一点点将丢丢的毛捡起来。
再小心翼翼地粘在丢丢身上。
我站在旁边笑他手脚粗苯把丢丢粘得丑不拉几。
可是他不理我。
正如他给丢丢喂猫粮,丢丢不理他一样。
可能是在丢丢那里吃了瘪。
霆先生又将我抱到了房间里,给我换了身我生前常穿的睡衣。
还自言自语地说:
“你比丢丢听话,从来不会不理我。”
我看见霆先生将我放在他的臂弯里。
然后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引用了我以前发给他的“霆先生,晚安。”
回复道:
“晚安,谢棠。”
他们都说霆先生疯了。
说他总对着空气喊我的名字。
还说他整天抱着我和丢丢不松手。
就连去公司也不例外。
我也觉得霆先生疯了。
因为他在我面前差点杀了沈林。
在我的印象里,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沈林说过。
可就在沈林偷偷拿走我的人模那天。
我看见霆先生锁着沈林的脖子往墙上撞。
鲜血流了一地也没有停下动作。
我还听见沈林红着眼睛怒骂霆先生:
“顾霆你少装了,以前你怎么对姓谢的圈子里谁不知道?”
“人死了才跑来说爱他。”
沈林笑着笑着就哭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
霆先生似乎被沈林的话刺激到了。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也不顾倾盆大雨,光着脚朝着我的墓地跑去。
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我的墓碑上。
蹲下来,吻了我。
“谢棠,我好像爱上你了。”
番外:
我听陈叔说谢棠去世了。
一开始我只觉得他在开玩笑。
明明这个人昨晚还在给我打电话。
可当我在太平间看到他的遗体时。
我才确认是他。
因为我记得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泥土气息。
我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死了。
我却总能在生活中见到他。
每遇到一个人都会向我问他。
越得多了。
我就烦躁。
烦躁得吃什么都是苦的。
除了那罐雪梨膏。
我很喜欢那个味道。
也不管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坏了。
反正我的饿的时候只想喝它。
哪怕是喝进了医院我也改不了。
所以当我从垃圾堆里将丢失的它翻出来的时候。
我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
生怕我的一个不小心,它又掉了。
可我再怎么小心,还是把另一个谢棠弄丢了。
他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
我气极了。
把那个总是偷我东西的人打进了医院。
听见医生说那个人下半生只能在床上度过。
我的心好像舒服了些。
可我又有了新的疑惑。
我带着疑惑跑到谢棠的墓碑前。
试着遵从内心吻了他。
那一刻我才知道。
我真的爱上了他。
可我跟他表白他不理我。
跟他说话也不理我。
从前他对我的话可是秒回的。
以前那个谢棠不见了。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他。
后来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跟我说。
他知道谢棠在哪里。
我开心地跟他走了。
进了一个叫精神病院的地方。
白大褂没有骗我。
谢棠真的在这里。
还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你看。
他正看着我笑。
还跟我说话。
还喊我:
“霆先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