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帝在内堂看书,他知道有人在附近监视他的去向,但他不在意。
如果他想离开,这些人的目光甚至追不上他的脚步,你无法看到一束光如何来到你的面前。
屋里的一张椅子消失不见,林镇出现在内堂,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回来了,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很高兴。”李天帝头也不抬,他在尝试让自己融入书中。
他在尝试让自己能够代入书里的角色,连他自己也知道是徒然,他领会不了主人公家破人亡的恨,也领会不到一对恋人炙热的爱。
“人生总比你想象的要更奇妙。”林镇招招手,手边一本李天帝还没看完的书变成了热茶。
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一声女仆的尖叫,大概是被突然出现的书吓了一跳。
林镇耸耸肩,抿了口茶才觉得身体舒适了些,活动着肩膀摇了摇头道:“明明是个年轻的身体,就是觉得哪里都疼,真的老了。”
“你可不会老,你至少还有十万年的寿命,叛神者的身躯充满活力。”李天帝终于放下了书,他不再尝试。
规则磨灭的大概就这样消失了,规则或许有漏洞,但肯定不会允许他这样钻过。
林镇不置可否,转过头来问道:“你呢?为什么突然又开始尝试情感?后悔了吗?”
李天帝揉着眉心想了想:“谈不上后悔吧……毕竟我也现在连后悔这种情绪都快没了,我只是很好奇。
我开始无法理解别人的爱恨情仇,无论画面还是文字都想表现的轰轰烈烈,可我一点都看不明白。”
“其实你只想说爱,只有爱才会轰轰烈烈。”林镇调侃一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容瞬间散去。
“你说的对。”李天帝没有否认。
恨会刻骨铭心,情又是扭扭捏捏,只想要他看见,想要别人看不见,仇就不用说了,只有最后才能堂堂正正。
只有爱可以轰轰烈烈。
林镇靠在椅背上,摘下自己的眼镜放到一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你觉得我今天情绪不太对,其实我和你一样。
我也在好奇,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让一个早该崩溃绝望的人又焕发了新的生机,后来我照了照镜子,然后就懂了。”
“达摩克利斯。”林镇突然喊道。
“有什么事吗?”屋里的角落响起了达摩克利斯的声音。
林镇微微一笑:“你知道你是谁吗?”
“在我成为达摩克利斯之前,我是林照夜,是您的儿子,但现在我是达摩克利斯。”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对啊,你是我的儿子。”抬起手盖在自己的脸上,林镇觉得这样就可以看不到这个世界,可他不能。
“我年轻的时候看梵高,看尼采,看马丁路德金,我看生命灿烂,看自由浪漫,和朋友讨论有一天世界末日降临,我们可以活成什么样。”
李天帝看着林镇的脸庞,尽管已经不是原先林镇的模样,但晦暗的双眸永恒不变,他安静的听着林镇疯言疯语。
“我们没有活成自己当初的样子。”林镇仰天大笑,笑的撕心裂肺,接着咳嗽不止。
李天帝说道:“林镇,我还记得末日降临后我在战场上找到你,你为了救一个落单的士兵,被流民刺了十几刀。”
林镇一愣,笑道:“没错,因为那个士兵的身上有压缩饼干,那些饿昏的人打算杀了他抢吃的。
不过那些人没想到,那个士兵的压缩饼干早就分给了其他有需要的人,他已经饿了三天,不比流民好多少。”
“对。”李天帝点点头:“我还看到你抱着失去父母的孤儿,那一次你的双臂好像已经断了,对吧?
你把他放在篮子里,用牙咬着一路逃回了军营,我看到你的时候你的嘴里全是血,医官也说你差点就死了。
他们都很好奇我为什么会选择你,你比其他人弱小,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他们也认为你说的不过是画大饼。”
“是啊,只要没有成功,全都是画大饼。”林镇自嘲一笑:“我们的时代不同,遇到的人也不同,那时候哪里有资格去选择怎么活啊。
我爱我的妻子,爱我的孩子,我本来也爱其他人的,但我发现爱是这个世界最没用的情绪,爱给不了你什么。
不如说在最初的几年里,因爱而死的人太多太多,我习惯让别人愤怒,愤怒会消耗完他所有的力气,而我也害怕愤怒,愤怒是一种无法描述的力量。”
“太久了。”林镇摇了摇头站起身:“久到我想不起被爱是什么样的感受,直到上一次我看到语白挡在了我面前。
相比起其他的情绪,爱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我让他们惶恐,让他们跪地求饶,他们开始变得麻木,甚至不会愤怒。
我可以磨灭他们所有的锐气,但他们依旧会爱,爱藏不住,更不会灭绝,有个小家伙就因为爱而变得强大。
我错在哪里呢?错在以为他会被恶意击垮,可实际上人只要有一点爱就不会倒下,我阻拦了他爱别人,却做不到让别人不爱他。”
林镇一步步的朝着李天帝走去,站在李天帝的面前叹了口气:“我没有输给他,我输给了这个世界。
我把人想的太复杂了,人其实也是很简单的生物,有口饭吃,有杯水喝,有个爱他或者他爱的人,然后就能活下去。
有时候功名利禄很重要,可总有人会因为爱去放弃这些,其实这个道理我早就应该明白,为什么我忘了呢?
也许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堂堂正正的去爱过别人,所以我忘了爱有多重要。”
堂堂正正四个字何其艰难啊,林镇双手插兜苦笑不止。
他不敢在别人的面前表现出对林语白的亲近,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为林语白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弥补,而非是爱。
也许对所有人来说,林镇连林语白这唯一的亲人也可以牺牲。
甚至于哪怕被人知道他对林语白有多好,在政敌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诱饵,他的阴狠深入人心。
可哪怕是李天帝这绝情灭性的人也会好奇什么是爱,更何况一个依旧完整的人类。
“我们还没输。”李天帝平静的陈述。
林镇带着笑容点点头:“确实还没输,不过现在我们需要做好失败的准备了,李长安已经拦不住了。
你知道的,我的性命在我们的事业之前一文不值,所以纵然失败,我可以死,但有些东西依旧要继续。
虽然我知道你已经没了感情,可我还是想问你,老兄弟,你相信我吗?”
“当然,和二十九年零七十天前一样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