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衍没说话，傅老爷子自己说起来，“一直担心的人就是你，没想到你是他们之中过得最好的人，好，好，好，真的很好~有时候我在想，要是那天没留你多住几天，是不是不会给他们机会计划实施，要是当年你出事之后，分出一点点精力关注你，甚至派人过来看看你，也不至于发生那种对你伤害，也不至于你对我们的恨意到现在还没有消除.....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又生了一场大病，陪老夫人经历大浪，唯一的心结就是.......”
傅承衍不耐烦皱起眉头，打断他自爱自怜的样子，“在扮可怜吗？如果扮可怜有用，世界上不会有仇恨了。”
傅老爷子自言自语截然停止，继而淡笑，先说姜媛锦嫁给他的事，想着他看在这件好事情上，对他们情绪会好上一点。
压根不买账，这个孩子真的是.......
“看样子你还没原谅我们，非要等我们两个老家伙带着遗憾入土是不是？”
傅承衍呵笑，眼带讥诮，“带着遗憾入土又怎么样，会蹦起来问我原不原谅你们，还是说得到我的原谅，就能放下不安，放下因为自己过错导致的后果安心的生活，用自己快死的借口逼迫别人原谅你，真让人恶心。”
“你。”傅老爷子呼吸一窒，他身处豪门当家人的位置，大半辈子没多少人感忤逆或者不给他面子，傅承衍就是一个，那件事之后，他一直都是这个态度，不然就是不理会，眼底带着讥诮。
心里很气，却无法对他生气，想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想到他即使那样也睁着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异常亮的黑眸里凝聚着恨意，那一瞬间的震撼到现在还能经常想起，又是一阵心惊难受。
他痛心疾首的恳求，“你要我怎么样才肯原谅我，要我遭遇你曾经遭受过的伤害才能原谅是不是？！”
傅承衍音量加大了几分，很久没出现过的张扬桀骜来对抗道德绑架的顽固老人，“行了，就你这把老骨头没经历完可以彻底入土，到头来还是遗憾没解决，何必。”
姜媛锦出来在院子里只是小范围散步，一转弯很‘幸运’遇到了傅老夫人和祝嫂，脚步骤然顿住，定定站着，脑子里闪过上千个怎么办，后悔为什么没选择另外一条路走，要怎么不失礼貌的打招呼，实际不想跟她交流。
心里恐慌，初冬的冷色都止不住冒汗。
傅老夫人在祝嫂的搀扶下已经走到姜媛锦面前，语速缓慢无力，声音温和带着恳求，“媛媛，好久不见了，陪我聊聊天可好？”
姜媛锦笑了笑，“好啊，祝嫂做的东西我很怀念呢。”
傅老夫人轻笑一声，“那就让她给你做几样好吃的，难得你们回来。”
“好。”
傅老夫人给了祝嫂一个眼色，后者恭谨给姜媛锦问候，退身离开。扶人的工作肯定要落到姜媛锦身上，太久没看眼色和情况，愣是慢了快十秒才上前扶着人。
傅老夫人表情没任何变化，一直浅笑着，“这里风大，我们去那边的温室坐坐？那里还有很多花可以看。”
姜媛锦轻声道，“好。”温室？她离开的时候都不知道还有温室这个地方。
傅老夫人走路动作慢吞，手脚比之前有明显的僵硬，姜媛锦微叹，看来之前的病在家里拖到太久，去医院治疗的时候变得严重。
一点点挪动，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半。
傅老夫人也觉得自己走得太慢，不好意思笑了笑，“哎哟，腿脚真的不中用，我不应该说去温室那边，应该去偏院那边，那里也有火炉，不会冷到。”
“没事，就是这个风太大，您可以吗？”姜媛锦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她也觉得冰冷。
“没事，我今天听阿祝的话穿了很多衣服，帽子带着暖和。”
“那就好。”
她们默默继续走着，走了一段时间到，那里几个佣人在打理，一路上没见到佣人，树木和草坪有些地方不像以前打理得很好。
在这里才见到几个，傅家二老现在是看淡很多，对于傅宅的要求渐渐放松很多。
“这个温室是我最近让人搭建，在这里很开心很享受的感觉，我们闭门不见客，佣人不需要那么多，减少下来后发现还行，我们都能接受，这个温室建立起来，大多人被叫到这里做事，没时间去做其他事。”傅老夫人慢慢解释。
“原来是这样。”
“赫赫，是的。”
傅老夫人像给朋友炫耀自己喜欢的东西，眉飞色舞的讲解，“看看这花，听说很难养殖，我都养起来，这些可都是我亲力亲为养大，没让谁帮忙，祝嫂想碰我都不让。”
下巴傲娇努了努。
姜媛锦浅笑，“真厉害，要换了我肯定养不。”
“我很认真在养！”
温室里有桌椅，两人落座，佣人很快上茶。
姜媛锦抿一口，挑眉问，“这个是柠檬红茶。”
“是的，突然发现最普通的东西也很好。”
姜媛锦默言，没发现一向对任何东西要求极高的傅老夫人改变这么大，确实让她很意外。
或者人要经历过刺激的事情后都能看清。
几个佣人离开，傅老夫人浅笑的脸慢慢敛下，“今天......其他人也来了吧？”
来了，来了，正题来了。
姜媛锦低着头，瞳孔距离晃动，老爷子说不能让老夫人知道，怕受不住打击，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啊，是啊。”
“一般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不会叫所有人来。”
姜媛锦：“.......”您老都知道还来问她，这是故意吓她是不是。
“承衍这孩子太苦，小小年纪经历父母离婚闹翻，好不容易健康长大，又发生意外失去了疼爱他的母亲，父亲又是不作为偏爱许清竹的儿女......”
姜媛锦低着头，手战术性的搅动杯子里的柠檬，听着她念念叨叨。
她似乎不需要自己的响应，只想找个人倾诉。
“呵呵，知道我跟老爷子为什么对承衍那样纵容，经常夜不归宿，甚至几天不回来也不责怪不询问？”
“.......”当然是你们对不起他才这样，不然还能怎样，现在问她，知道也不敢回答。
傅老夫人没等她回答，继续陷入回忆里，“承衍出事那年，母亲离开，双腿受伤对他的打击极为大，心理创伤很大，很多心理医生来治疗，效果甚微，可是还要治啊，不然这孩子怎么办.......艰难的治疗，那个还是慢慢吃饭，吃得少也是吃了.....再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治疗腿伤，又心理疏导后，医生说换个环境可能会对他心理恢复有帮助，我们回来住，他依旧排斥我们，见到我们立马开始扔东西，嘶吼大叫，心理医生说，最好不要太过刺激他，
那时候正巧他父亲接手公司闹出来的大危机，被老爷子勒令退下来，我们全力拯救公司，不只是他们，就连我也要跟那些世家夫人周旋，打交道，为前面辅助......忙得昏天黑地，偶尔会想起承衍，又因为他对我们排斥很大，都选择不去看他，老爷子以为我会去，我又以为老爷子会去，其实两个人都没去，
正因为这样，才被一些人有可乘之机......”
姜媛锦听着，手指抠着裤子，慢慢收紧......
傅老夫人下巴抖动，说到最难受的地方，声音逐渐梗咽，“他腿上有伤，不能走路，很多东西拿不了，去上厕所坐上轮椅都需要人帮忙，可是那些人经常装作没看见，没听见，让他忍着，他自己一个人用手臂支持起来，那时候治疗吃得很少，整个人营养不良到极致，两条细胳膊支撑不住直接跌倒到地上，那些人还偷偷嘲笑他。
也不给他吃饭，扔给他剩菜剩饭，那孩子倔，再饿也不吃，饿到脱水，那些人居然硬给他灌水，让他不晕过去。
直到他的主治医生来回诊......因为来过太多次，家里佣人都认识，而在他来到之前，那些人收拾妥当，威胁小小年纪的承衍。”
姜媛锦闭上眼睛，喉咙不断吞咽，用力忍耐。
傅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整理情绪，“那次医生愣是没发现，那傻孩子但凡跟医生求助，也不至于再被折磨一段时间，医生还跟我汇报了他身体比以前更加消瘦，让我安排人营养师给他补充营养，那时我觉得他是不愿意吃饭，精神出现问题一直都这样，没往自己佣人出现叛徒，觉得是他不吃东西，营养师安排营养补起来，要不是老爷子被外面的人提了一嘴，想起自己好久没看过受伤严重的孙子，没有通知谁，从书房直接去他休养的地方，那些人没来得及准备真正发现.......那个孩子被折磨得瘦成皮包骨，心理出现严重问题，这些事是我们仔仔细细调查出来......”
姜媛锦睁开眼睛，眼眶猩红，眼泪溢满眼眶，手指擦了擦流出来的眼泪，喉头梗咽，一开口肯定是哭腔......
“后来......”
姜媛锦不知道怎么从温室里出来，脚有无力，哦，老夫人好像情绪不好，被佣人们急忙拥簇离开，好像要叫医生过来，一帮人没顾得到她，她眼神呆滞，冷风拂面，眼睛周围被泪水沾过的地方，一阵冷栗。
不远处，男人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头顶上光秃秃的枝丫，姜媛锦走过去，踩到地上枯叶发出嘎吱的声响。
专心致志看树叶的男人回头，看到来人是她，平直的唇线慢慢扬起弧线，“去哪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阵慌乱的脚步，两个背着箱子的人被人围在中间跑过来。
姜媛锦问，“发生什么了？”
傅承衍漫不经心的说，“哦，老爷子身体出了一点问题。”
姜媛锦：“.......”看这架势不像是一点问题。
傅承衍伸手过去，拉住姜媛锦柔嫩的白手，皱眉不悦，“怎么那么冰？”全神贯注用自己的手掌包裹着手，搓搓，捂热，没听到回答，仰头，发现她一直看盯着自己，莞尔，“怎么一直看着我，我不信分开这点时间你就想我。”
姜媛锦吸吸鼻子，抿唇，把手放到他头顶，学着他平时揉自己头发一样，“没准就是想你，自信点。”
真不错，他坐轮椅的时候，自己可以俯视他，清晰看清他的表情他的眉宇，还能压制的揉他的头。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优点，真是遗憾，平时他都站着走路，还时不时利用身高优势，像现在这样揉她的头，把她刚刚梳好的头发弄乱。
傅承衍眸子往上看她，任由她在自己头上乱动，一把抓住头上作乱的手，“咱们去一个地方。”
“嗯？”
傅承衍牵着她的手往前走，速度并不快，很小心的注意姜媛锦不会因为自己的走动而踉跄。
距离傅宅不远处一片林子，地上落满树叶，两人行动间发出嘎吱嘎吱清脆的声响。
在一颗颗树干的掩饰下，傅承衍突然站起身，牵着的手从未放开，一把姜媛锦按在树上，在她没反应过来，指腹刮了刮她的眼角，“哭了，眼睛红得~怎么了？”
一下子，姜媛锦嘴唇动了一下，眼泪刷的流下来，傅承衍都吓到，手忙脚乱，又技巧生疏给她擦眼泪，“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跟我讲讲好不好？”
姜媛锦一眨眼，又有眼泪流下，“我们都是苦孩子~你比我苦。”至少她没有忍受过那样的待遇，至少她还能有腿跑出原生地方。
傅承衍擦眼泪的动作顿了顿，哑着嗓子问，“去见了老夫人？”
“嗯！”然后哭得稀里哗啦，“知道了你好多事情，老夫人好像也快昏过去。”
傅承衍看着哭成小可怜的人儿，小小叹气，搂入怀里，宽厚温热的手掌自然放到后脑勺，“不哭，我不苦了，有了你就不苦，希望你也是有了我也不苦，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事了，或者那些不幸都是在积攒跟你见面，前半生不幸的经历都是为了成就后半生的幸福，我没有任何怨言了，真的。”
姜媛锦抱着他，眼泪哗哗的流，沾湿了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