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葶苎冰冷的身体,我的脸上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意。
想了想,我将葶苎抱回了房间,把她身上的血污一一擦净,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想来,葶苎也不想那般满身脏污的离开罢。
我同无极,一个坐在房内陪着葶苎彻夜未眠,一个坐在院内望着手中的灯彻夜出神。
待天蒙蒙亮时,门外又响起一道敲门声。
无极仍旧坐着未动,我无奈地叹了一声,将院门打开来。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一身囚服、身上还带着未干血痕的男子。
男子披头散发,眼里布满血丝,眼底乌青一片,两颊处稀稀拉拉地长着一茬茬新冒出来的胡须。
五官像极了灯中睿王爷的模样,却又没有了睿王爷那般风姿卓越,看起来比他寒酸,也比他沧桑许多。
男子见我开了院门,竟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我被吓得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正欲说话,男子眼底满是卑微地望着我,祈求着道:
“求求你,将葶苎还给我。”
我惊讶地瞪大双眼望着他。
这人,当真是灯中那个丰神俊朗、风光霁月的睿王爷?
如今这副模样,竟是,令人忍不住唏嘘不已。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葶苎临终前曾叮嘱我们,瞒下她的死讯,只当她是出家去了。
可,望着睿王爷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究竟是该同葶苎说的那般,只当她出家了。
亦或是,直接告诉睿王爷实情。
我转过头去,有些无助地望向无极。
无极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稍安勿躁,这才转头望向睿王爷。
“王爷先进来罢。”
睿王爷扶着院门起身,一瘸一拐,一步一顿地朝着无极走去。
想来,他在狱中也没少被折磨。
待站定在无极跟前,睿王爷毫不犹豫地再次跪倒,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求公子将葶苎还给我。”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睿王爷似乎已知晓葶苎身死。
果然,无极抬了抬手,睿王爷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坐在了无极跟前的椅子上。
待他落座,无极这才开了口。
“你已知晓葶苎身死?”
睿王爷垂着头苦笑了一声:“葶苎她,当真这般傻。”
默了默,才又接着开了口,声音里还带了几分嘶哑。
“我在狱中昏死过去,再度醒来之时,已经站在了皇城外。”
“一个叫申睴的老道人同我说,我……要找的人……便在此处。”
“只是,此时我若……还生,她必……已死。”
明明只短短的一番话,睿王爷却数度哽咽,最后竟是忍不住掩面而泣。
望着睿王爷那副模样,我的鼻头也忍不住一酸。
缓了缓,这才同他说道。
“葶苎说,她之所求,不过是希望王爷平安顺遂一辈子。”
“她说,若是你日后寻来,便说她早已勘破红尘,出家了罢。”
“她还说,让你勿要再寻,娶一房如花美眷,好生过日子。”
睿王爷听罢这话,竟是突然便撒开了手,像只失了祜的幼兽一般,低低地哭出声来。
边哭边一直喃喃道。
“是我害了葶苎,是我害了葶苎。”
我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能在人前这般声泪俱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睿王此番,只怕当真是伤心断肠了罢。
望着他这番模样,我愈发的心酸不已,忍不住出声安慰他。
“葶苎她,是自愿以她之死换你之生的。”
“她说,若不是你救了她,她早该死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冬日。”
“是你,让她免于流离失所,免于挨饿受冻。”
哪知,听罢这话,睿王爷并未好受几分,眼底反而染上一丝疯狂。
“不,不,是我,是我害了葶苎。”
“若是当初,我能拦住断肠剑,没有让他将葶苎带走。”
“若是当初,我能拦住葶苎,没有让她去刺杀秦元培。”
“若是当初,我能在察觉出柳下惠有异心时,便将他除掉。而不是任由他随着皇兄去了皇宫,进献谗言,挑拨我手足关系。”
“若是当初,我能在葶苎受伤失踪后尽快找到她,让她离开京城。”
“若不是,念着幼年时,我同皇兄在后宫之中举步维艰,皇兄为了护我受尽欺凌的那点子情分。”
“我对皇兄再三忍让,言听计从。便是他派人行刺我,都只当不知,未有还击。”
“若不是这般种种,若不是这般种种,葶苎她便不会死。”
“哈哈哈哈哈。”
睿王爷突然仰天长笑一声,那笑声却是比哭声更是来得凄厉。
“葶苎她本不该死的,死的该是我,该是我呀!”
睿王爷眼底已是一片通红,忽又心如死灰般低下头去,声音重又变得只喃喃般大小。
“所以,我故意发动兵变逼宫,便是想拖延时间,将葶苎救出去。”
“只要她好好活着,只要她好好活着,我生或死便都不重要。”
“可是,那个傻丫头,我的傻丫头呀!”
“她怎么能这般傻,竟是甘愿以己之死,换我之生。”
“她怎么能这般傻呀!”
我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忽的低下头去没有再看睿王。
明明不懂葶苎同睿王爷为何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对方的那种感情。
此情此景,却是让我心底异常难受。
像是,曾几何时,我也曾有过这样一番情感一般。
只是,究竟是何时,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脑海里忽然又响起了葶苎说过的一句话,我重新抬头望向睿王。
也许是望向睿王,也许是透过睿王,望向那段不知何时有过的那番情感。
“葶苎说,王爷若是身死,她又怎能独活呢。”
“你假意逼宫是为了救葶苎,可却未曾想过,正是你的身陷囹圄,才将葶苎最后一丝活着的希望都磨灭了。”
睿王爷颤抖的双手忽然一顿:“是呀,我又怎会不知,我若被抓,葶苎定不会孤身离开呢。”
“所以我才叫人诓她,说我在城外的小木屋内等她。”
“总想着,葶苎没有等到我,木已成舟,她便会自行离去。”
“可是……”
说到这,睿王爷已经哽咽得彻底发不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