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薄透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周凌夜交代完校场加紧操练,翻身上马,拽着缰绳正欲离开,远处飞奔来一个崇福。
崇福壮实的身躯包裹在盔甲之中,随着呼吸贴着皮肉一上一下。待他喘匀了气,指着身后的方向。
“那安平公主出事了……”
周凌夜面无波澜,腕上用劲往外翻转,马头一扬正要绕开崇福过去,却又再度被挡。
“阿夜,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被皇上知道公主在校场出了事……”
蝉鸣声吱吱响起,天气沉闷得叫人心烦意乱。
崇福还想再说,却见周凌夜黑眸越发沉静,薄唇紧紧抿着,即便崇福再不识得眼色,也知阿夜此刻心情不悦。
“将军!将军——”金碧追随过来,被士兵的铁戟挡在栅栏之外,顾不得规矩大叫出声,“还请将军去看看我家公主啊!”
崇福注意到周围明里暗里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上前一步站在马前,张嘴要再劝,浑身的急意似乎惹着安闲得适的疾风,马蹄子踹在圆滚滚的肚子上,崇福疼得“哎哟”一声。
嘲笑毫不掩饰从四面八方涌来,崇福顾不得吃疼,表情瞬间一变,牛眸瞪过去,将新兵蛋子唬得蔫茄子似的垂下头,再不敢做声。
崇福从地上弹起,拍拍臀上两块肉。讨笑上前,想要伸手却被疾风一个响鼻吓退。
“阿夜,还是疾风这厮护主。”另寻话题不管用,只好厚着脸皮扯着方才的话继续说,“只是若公主在校场出了问题,恐怕到时候不管是非对错,上头都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向来见不得你!”
崇福及时止声。周凌夜已然纵马离开。
校场东面临山,之前为了修建校场,曾移山炸石。留下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平日将士们涉足不多,更难有人清扫,久而久之便积成乱石堆。
金碧一路踉跄小跑,堪堪追上周凌夜。
“将军,公主就在前面不远。”
金碧说完,意识自己太过暴露情绪,下意识转头看去,见马上的将军看过来。顿时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冻得浑身僵住。
没待金碧谢罪,周凌夜翻身下马。
安平心中一直忐忑,直到远远见到人来,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一双柳叶眉微微蹙着,似弱不禁风,我见我怜。
人影洒下来在头顶,安平缓缓抬头,眸中含水:“淩夜。”
手上却是微微用力,攥着石榴裙往上悄然滑动。露出罗袜与裙边之间的一截藕腿。依稀可见拳头宽窄的青紫。
“呀,公主,您怎么伤得如此之重?”
金碧慌忙上前,面上的惊愕与担忧不似假的。
安平借着金碧的力道勉强站起来,柔柔看向周凌夜。似迫不得已地开口。
“我的腿伤了,你能不能……”
“公主腿脚不便,不宜多有动作。”
安平嘴角的笑僵住,转身责备金碧未将自己扶稳。
“将军!”
远处,方才一名守着栅栏不叫金碧进去的侍卫正驾着一辆马车驶来。走近停住,一路小跑近身。
“将军,您要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周凌夜点点头,看向安平,意思不言而喻。安平再不好说什么,面上带着燥意,倚着金碧坐进马车。
侍卫微微愣住,看向周凌夜,只听将军下令要护送公主回京。
安平终是没忍住,微微掀开帘子。
“淩……周将军,烦请将军送到城门便好,我与人约好一起去城南卫夫人的盒子会。”
半晌没有声音传来,侍卫难以煎熬,斗胆回应一句。
“公主,将军方才已经离开了。”
*
城南卫家卫夫人是前朝卫太傅的遗孀,因皇上遗憾卫太傅过早西去,便封卫夫人为一品诏命夫人,享誉京城,以表慰藉。
这一年一度的盒子会,本意是选举京城当中足够聪颖明慧的女子,入宫作为公主们的教习女官及伴读,这年却又多了一层意思。
皇上从中安插眼线,说是想要物色未曾婚配的优质女子充盈后宫。
长生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幽静雅致。
博古架后罗汉椅上,皇帝撑着额,正听公公诵经。
“朕瞧你似乎有话要说?”
李公公脸边的肉一抖,忙慌抬头告罪。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行了,说。”
李公公斟酌用词,暗中清了清嗓子,才敢开口轻声问道。
“皇上之前下旨卫夫人,是想要从民间……”
原本闭目养神的皇帝缓缓睁开眸子,浑浊的老眸中一丝精光闪过。笑出声来。
把玩着小几上的闲茶,粗粝的指尖在杯沿敲打两下。
“最近又去后宫转了一趟?”
李公公大惊失色,扑腾一声跪在地上。
“奴才罪该万死,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起身,身后的龙锦被落在罗汉椅上,入案之前,睨过李公公一眼。
“人不管什么时候,还是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才好。”
“是是是,皇上说得极是!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李公公头磕得头昏眼花,猛地抬头,眼前竟是半晌都不见光亮。
等到慢慢缓和下来,才见皇上早已离将内殿。
李公公这才如去大病般,瘫软在后脚跟,大喘两口气,又爬起来,扶正衣冠,追将上去。
*
唐叶琳收到请帖时,正看习医书,自从知晓自己身子烂成一团稀泥,她再难心安理得的坐视不理。
阿蛮奉上请帖,帖腰被青色的绸缎带系着,精致典雅。系带解开,幽幽墨香散开,瞧见上书墨字的第一眼,即便对书画并不了解的唐叶琳,也能推测写这请帖的人绝非寻常。
“阿蛮,可知这卫夫人的底细?”
阿蛮偏着脑袋与唐叶琳一起看完帖上内容,思索片刻,将脑中仅有关于这位卫夫人的一点、却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点记忆拿出来。
听她说完,唐叶琳瞬间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这么说,这位诏命夫人很有可能当年与我娘交好?”
阿蛮也没想到竟会撞上如此碰巧的事情,只得点点头。
“那若是咱们这样前去,岂不是上门找死?”
阿蛮哭笑不得,却也知道如今没有更好的法子。
“公主,这请柬既然下了,若是没有生死攸关的理由,是必须要前去的。”
这是早些年定下的,不成文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