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院，阿蛮还在说街上发生的事，却见唐叶琳停下。
院门大开，被秋风染红的枫树下，周凌夜正执笔作画。枫叶缓缓落在他肩上、画上，与他融为一景，纯粹得像本该如此一般。
唐叶琳走进瞧见画上格局极大，七横八纵，寥寥几笔将皇城、菜市勾勒得活灵活现。百二街、南街皆在图上。
周凌夜见她惊讶的小表情，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去医馆了？”唐叶琳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边回答一边指着图上的内容：“这你都记得？”
周凌夜顺着看去：“略废了些心神，还算值得。”
这皇城百八十条街，无数个庄子。更不说数也数不清的商铺……仅仅是废了些心神？
唐叶琳来了兴趣，找到将军府所在，指尖一点点划过，突然在一处停下。
“诶，你这里记错了吧。”唐叶琳扬起声音，得意笑道：“这里本没有这处院子，你还画得像真的一样……”
见周凌夜笑而不语，唐叶琳忽觉得自己说错了，只是她确实记得没有这个地方。
周凌夜覆上她的手，未等她反应过来，在密密麻麻的图上一口气指出几个地方：“不仅那一处，还有这些。”
唐叶琳好奇至极。
“画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建造成后收纳流民。”
唐叶琳一顿，回来时街上流民现状蓦地蹿进她脑中。当时她正在胡思乱想，马车突然停下，车夫讲是一个小孩子挡道，唐叶琳掀开帘子见他穿得破破烂烂，骨瘦如柴，再想起近来京中传闻，他的身份便也不言而喻。
“听说最近有许多流民涌入？”
唐叶琳看向被他松开的手，清风拂过，带了些凉意。
“不只是流民。”周凌夜突然变得严肃，一双黑眸映入她的身影，“京城危机四伏，府中安排的人若你不喜，大可叫他们退出内院。但——”
唐叶琳说：“我知道，多几个人也热闹些，你放心。”说着，逃难似的避开他过于认真的眸子，重新看向他手绘的京城百景图，“想必入京的流民定是很多。只是上面不管么？除了建造这些收纳所之外？”
周凌夜抬头看向四角蓝天，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若是会管，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他下颌线条流畅明显，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下颌。
他回过头来，唐叶琳猝不及防撞入他眸中。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唐叶琳只管答应，回神过来人已经在街上了。
百二街是一条辅道，所谓辅道，便是做辅主道之用。平日来往人多，只是如今整个京城笼罩着纷乱的气息，百姓随便不敢上街，人也少了许多。
唐叶琳随着他慢慢往前走，门板之上不断有人探出头来，唐叶琳一看便又缩回去。长街被许多小巷子拦腰隔断，四通八达。
巷子中多堆放左右两户的杂物，簸箕框篮之类。唐叶琳觉得其中那罩鸡的笼子似乎动了一动。
“怎么了？”
“没什么。”唐叶琳自然加快两步，自然地握住他伸出来的手，“如果你们遇见流民会怎么办？”
周凌夜知她问的是官府，将小手整个包裹在掌中暖了暖：“你认为应当如何？”
唐叶琳想了想：“至少要让他们能有安身之所，吃得饱穿得暖。嗯……有立命之本更好。”正说着，前面突然出现许多人，似乎在施工。
栋梁、横梁搭就的基本架构已然出来，唐叶琳想到百景图中，她手指的那一处。
正招呼搬运梁木的官兵无意间转头，见是周凌夜，立马上前问好，将进度解释一遍。
周凌夜上前，众人纷纷看过来，笑着打招呼。
众人皆有意无意往唐叶琳身上看了一眼。笑得心知肚明。唐叶琳觉得不好意思，正准备抽出手来，却不想被握得更紧。
再看他，像是什么都没有注意一般，继续与那官兵谈论，不时皱着眉头，又很快轻松下来。
唐叶琳发现自己的所有情绪都随着他一起动，垂下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十指交叉，严丝合缝，没留一点空隙。
唐叶琳脸上燥热，靠近了些，想用宽袖稍微遮挡一下。做完一切正儿八百地看向房屋上正施工中的人，见他们年龄大小不一，皆严肃认真。只是给她的感觉只有两个，那便是：瘦和黑。
尽管穿着与普通老百姓无异，却还是能从袖管和裤管处发现端倪。
唐叶琳手猛地缩了一下，诧异看向周凌夜。
“怎么了？”他一本正经回头询问道，黑眸中划过一道精光，却表现出像是她有不满似的。边上传来探究的视线，唐叶琳急忙解释，只是还未出口便听官兵却不好意思道：“末将与将军说事，倒是忽略了姑娘。”
“这位是我夫人。”
“原来是夫人，末将该死，方才未曾认出，还望夫人恕罪。”官兵额边落下一滴薄汗，“下次再与将军磋商，末将先行告辞。”
走到人少处，唐叶琳撩开袖子，促狭开口：“方才明明是你！”
“我如何？”周凌夜一改方才严肃的模样，惬意散漫，声音拖长，带着戏谑问道。唐叶琳最受不得他这个模样，顿时结巴起来，面上愈红，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样？”周凌夜举起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尖再度在她手心勾了勾。唐叶琳浑身一个激灵，只觉那股痒意直直蹿向心尖、脚底，隐隐作祟。
“周将军，将军夫人。”
唐叶琳忙将两人的手落下，用袖子盖上。却不想他有意露出还是怎的，一个动作便自然而然将手露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大街上牵着手。
周凌夜同来人寒暄几句，可见他们早就认识。
“周将军，多亏了您，真是多亏了您啊！”老汉小跑上前，别过身宽袖抹了抹泪，再转过来时又是一脸苦涩的笑意，“您就让我跟着您吧，做牛做马报答您与夫人的大恩大德！”老汉声音突然大起来，“我旁的虽然不行，但要说蛮力，就是小伙子都比不上我！”
唐叶琳暗暗观察着老汉，他浑身呈焦糖色，竟比那放过夜的茶汤色气还要重些。唐叶琳脑中飞快划过什么，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听说你还有个孙子？”
老汉一愣，面露惊喜：“将军百忙，竟还记得我那小孙子。”
周凌夜无奈道：“你若是跟了我，他该怎么办？”见老汉作难，“回去吧，将他们带好。”
老汉纠结半晌，叹了口气。
“将军，我明白了，您就放心吧！”
说着，弯腰见了礼。走出老远后，唐叶琳回身去看，那老汉还站在原地，见唐叶琳回头，冲她笑呵呵地问好。
唐叶琳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唐叶琳翻遍近日看过的医书，回想起那老汉的气色，越觉得不对劲。夜上三更，终于叫她翻了出来。
只是见到书中描述，顿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