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遇上小狼羔
辛唐米娜2021-12-09 16:235,441

  芭蕉说:纯真是只什么鸟

  初到电视台报到时,我就注意到了芭蕉。

  她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头发蓬松,手腕上至少戴了三条粗粗的几何图形的链子,嘴唇疲倦地向下拉,看上去憔悴潦草。

  当时我吓了一跳,心里叹息:能将这位师姐折磨成这个样子,可见电视台的竞争激烈绝对不是误传。

  没有想到几分钟后又在制片室里见到芭蕉。

  她对我微微一笑,一扫刚才的疲惫,眼睛神采奕奕:“相互关照!”

  我愕然,脸上有一道新鲜伤痕的制片却已发话:“希望你们能顺利通过见习期。”

  她也和我一样只是实习记者?我忍不住向她多看一眼。

  “芭蕉,以后你手腕上尽量简单一些!”这是制片在让我们离开办公室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关上门,芭蕉就冲他的房间做了一个“SHIT”的手势,然后冲我摇摇头,大大方方地说:“什么都管,他以为他是亲爹?”

  后来和芭蕉熟了才知道,她也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但是她比像我这样的普通大学生更清醒自己的路该怎么走,用她的话便是:“上大学时,我是一半身子在象牙塔里,一半身子在社会。”

  我笑:“你是上半身在社会还是下半身在社会?”

  原以为她会生气,结果她愣了半晌,然后哈哈笑了起来,用一根手指点着我的额头:“看你长得斯文,原来是只小狼羔。”

  她说出小狼羔这三个字时语气非常亲昵,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带你到四周转转,国际会展酒店有个非常棒的别墅区。”下午台里没事,她和我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打呵欠。

  我们一拍即合,两个人飞快地溜出写安楼。

  和一个姿色中上等的美女散步在人工的园林湖泊房屋中间,感觉自己踌躇满志,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芭蕉忽然停下脚,将手里没有吸完的烟掐灭,两只眼睛冒出奇怪的火花:“会不会游泳?”

  我正在点头,忽然手被她抓起,配合我的尖叫她的欢呼还有哗啦啦的水声,我们已从地面“得意”进了人工湖里。

  她松开手,边踩水边向我笑:“来,我带你进别墅!”

  我已喝进五六口绿油油的水,吓得脸色惨白:“芭蕉,我不会游泳!”

  芭蕉见我不像装样,忙伸手抓我:“你他妈的,不会游泳还点头!”

  我的脸都快被淹成了绿色,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像抱住水草的青蛙张嘴大叫:“我会带着救生圈游。我要上岸!”

  我扯着芭蕉,像扯着一片大大的芭蕉叶,不过五分钟便毫发未损地游到别墅的临水阳台下。

  水面离阳台足有一米,我就算能将手指伸到阳台边缘,也没法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一样,一个鹞子翻身飞身上阳台。

  她看出我的迟疑,笑了笑,用手攀住阳台边缘,人像出水芙蓉一样跃出水面,翻身上阳台。我正要夸她动作完美浑然天成,她已将手伸下来:“伸手!”

  别墅的阳台没有关门,她熟门熟路地推开玻璃门,招呼我进屋。

  “你的别墅?”我取笑她。

  她哈哈笑,抖落头发上的水:“我们的别墅!”

  我们分别在一楼和二楼的浴室里洗澡,将衣服挂在空调上吹干,各穿一条雪白的睡袍坐在客厅里聊天。

  我看着华美的房间,忍不住感慨:“有钱真好!”

  她将烟向烟灰盆里狠狠一按:“我第一次进来时,也是像你一样的感慨。唉,人总是会有欲望!”

  “有欲望才有进步!”

  “我们能进步吗?”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在闪。

  我想着自己巴掌大的宿舍,对比着这样的豪宅,也伤感起来,与靠在我肩膀上的芭蕉哭得像个孩子。

  我说:“一定会进步,就怕进步之后我们会忘记纯真!”

  她说:“纯真?纯真是只什么鸟?”

  过了一会儿,我们被自己的哭声弄得尴尬起来,不约而同地抬头松手擦眼泪,破涕而笑。

  “芭蕉,你为什么看上去总是睡眠不足精神不好的样子?”我岔开话题。

  她笑得极其古怪:“小狼羔,你以后要记得别向女孩子们问问题,也别在她们诉苦时,将肩膀借给她们依靠,更不可以像刚才那样陪她们一起哭。”

  “怎么?”

  “这样就会出现两个结果——如果你喜欢这个女孩,她会从此将你当哥们儿,不会将你当爱人;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女孩,她可能会从此喜欢上你。”

  我哑然失笑,看着芭蕉闪亮的眼睛,感觉自己的确是只小狼羔,明明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有着嗷嗷的欲望,却还是牙软爪嫩目钝,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经验,更没有力量捕捉任何猎物。

  芭蕉看看落地钟,推了我一下:“别发呆了,快下班了,我们得回办公室里拿包。”

  和其说:不纯真,勿宁死

  我叫巴蕉,但是我恨不得将所有证件上的“巴”字加上草字头。

  我喜欢叫自己芭蕉。

  芭蕉是种植物,有着宽大的绿叶子,可以旺盛在农家竹篱边,也可以高贵在深深庭院里。

  它是生命力极强的植物。

  和其说,我就是一桩芭蕉,从平民的院落移植进繁华的都市,绿色不改,生机仍在。

  我看着他笑,他看到的是叶子正面的绿意深深,没有看到叶子背后的斑斑沧桑。

  社会可以将一切的纯真慢慢杀死,我可以不屑地对着远逝的纯真说一声:他妈的,纯真是只什么鸟!

  但是,和其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不纯真,勿宁死!

  我好笑地看着他,骂他:“等你从小狼羔长成一只大灰狼时,你就知道纯真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我很希望他能永远都只是一只小狼羔,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漂亮而且单纯,坏坏的笑容背后有着掩不住的腼腆。

  我与和其在同一个栏目组实习了两个月,然后毫无凶险地通过见习期,成为了真正的电视记者。

  他开心地看着他的合同书:“芭蕉,我们成功了。只可惜我们不在同一个栏目组了。”

  成功本就在意料之中,所谓的见习,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我与制片有着不为人知的默契——与和其一起涉水而入的别墅里,曾经留下了我最后的纯真,我用自己换回了在电视台的通行证。制片对我在电视台或在别墅里的表现都非常满意,惟一让他不满的是我的手链,它曾不甘心地划伤那张丑陋的马脸。

  我回过神,看着和其快乐的眼睛,笑得忧伤。

  他说:“没事,虽然我们以后不在同一个栏目组,但是我们仍然在一幢楼里。”

  傻狼羔,他不懂得我的忧伤。

  终于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雪将这个世界粉饰得干净晶莹,但是不消一天,便会被踩上肮脏的脚印,化成丑陋的泥水,融入土地。

  我与和其在雪地里散步。

  他欢天喜地像穿了新衣的孩子,我却踢着脚下的雪块,静默着。

  忽然脖子一凉,和其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我又恼又笑,弯腰从身边苗圃的乔木上抓雪向他挥。

  一时间仿佛回到久违的极纯真的时光,这样孩子似的快乐只有与和其在一起时才会感觉到。

  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我将冰凉的手放进他胳膊肘里取暖,他将我的手握住一起塞进大衣的口袋里。

  他的手骨骼纤细,略显粗糙,我第一次这样感受来自他身体的力量。

  我忽然有些脸红,心里想:下次要给他买瓶护手霜。

  他忽然一指地下通道。我马上心领神会。

  我们都看中了地下通道入口的那个半圆形的玻璃掩门,上面积了一层厚且干净的雪。

  他先攀上苗圃,伸手拉我上去。

  我们站在苗圃里,看着面前的雪,呵呵笑着,伸手在上面写字。

  我写他的名字:和其。

  他写我的名字:芭蕉。

  “再写什么?”

  “你猜!”他笑,伸手只顾画。

  几秒后,一个笨拙的心将我们的名字牢牢地圈在里面,我愣了一下,心里腾起喜悦的火苗,喜形于色,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却并不停,又在龙飞凤舞地写着字,仔细来看,却是:友,谊,天,长,地,久。

  他抬起头看我时,看到的是我的笑脸,没有看到前一秒我怅然失落的表情。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从苗圃上跳了下来。站在地上,脚心一阵麻,幸好和其的手及时伸来,要不然差点摔倒。他扶着我,有些责怪:“这么大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离我那么近,我可以吸到他呼出的一团白色的气,但是我却感觉他离我是那么远,不但遥不可及而且隔着重重白雾,让人望而生畏。

  我跺跺脚,笑:“没什么!”

  仍然将手放进他口袋里,与他一起走。

  不知不觉中,天已暗,路灯通明。路灯昏黄的灯光将夜空染成了橘红色,连雪都是橘红色。橘色,是不是纯真的颜色。我无奈地想。

  “你有没有想过会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我问他。

  他眯着眼睛,看着雪花飘。

  他说:“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有着雪花般的皮肤,有着星星一样的眼睛,有着……”

  “有着玫瑰花一般的脸蛋,有着樱桃一样的小嘴!”我接过他的话,不无好气地骂他,“你也配?白雪公主是嫁给王子的,你有王国吗?”

  他哈哈地笑,在胸口比划:“这里面,有一个温暖纯真的王国!”

  我低下眼睛,我知道,那里面一定会有一个温暖纯真的王国。但是,那里面一定不会种上芭蕉。

  芭蕉说:凤凰美在涅槃后

  快下班时,内线电话响起。芭蕉的声音轻快:“小狼羔,中午一起吃饭,我请客。”

  “我知道有一家新开张的百年老店,里面有最棒的杂烩汤!”

  芭蕉是我认识的最有生机的女人,与她在一起没有任何负担。她永远不会在吃完饭后一擦嘴,温柔地笑着,等我买单;她会在上班时,时不时给我发来搞笑的手机短消息让我捧腹大笑;她可以与我一起交流黄色笑话,交流泡妞秘笈……她是个可爱的女人,但是她最近仿佛不怎么快乐,总是时不时莫名其妙地忧伤。

  我们在饭店里玩游戏,谁输谁喝水。满满一大杯,不许上厕所。

  游戏很简单,英雄怕美人,美人怕色狼,色狼怕英雄。两个人一起喊,她总比我反应快,我做英雄时她便是美人,我做美人时她就是色狼。我喝了近十杯水,抱着肚子向芭蕉求饶。

  芭蕉嘻嘻笑:“放你去厕所也可以,但是你得说一句让我开心的话。”

  “什么话?”

  “女人都喜欢的话啊!”她不怀好意地笑。

  “芭蕉,你是美女!”我大叫。

  “不是这句,是女人听了会心跳加速的话!”

  “我买单!”我笑。

  芭蕉大笑,边吸烟边摇头,那几条手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在了手腕上,当当作响。

  “放了我吧!”我哀求。

  “快说,三个字,你知道!”

  我故意逗她:“我知道了,不就是男人常对女人说的嘛,还会有配套的动作,比如说伸出手去拉住女人的手……”

  她眼睛亮了起来,我伸手拉住她的手,诚恳地说:“借我钱!”

  她愣了一下,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她说:“小狼羔,你出师了,以后不用我再教你了,你已经可以应付女人。”

  从饭店出来,我们走在街上,芭蕉忽然说:“我失业了!”

  “什么?”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哪会有人失业了还这么开心?

  “我明天去上海!”

  “怎么回事?”我紧张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不想在这儿做了。做电视太累,女人会老得很快的,你看看,我眼角是不是又多了一条皱纹?而且到上海机会会更多,我希望能靠双手赚多多的钱,有漂亮的别墅。”

  我还想问她,她却将手指放在我嘴唇上,皱皱眉头:“小狼羔,你得涂点润唇膏,嘴唇都干裂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支润唇膏,给我涂在嘴上,然后在我肩头哭得像雨打芭蕉。她的润唇膏在我的嘴上有着清清凉凉的味道,她的眼泪将我的衣服打湿,风吹过时,也是清清凉凉。

  “一定要走?”我问她。

  她说:“小狼羔,我再教你最后一招:别见到那些单纯的女生就以为碰上了白雪公主。一直都单纯的单纯是假单纯,她们经不起社会的推敲。而复杂过的女人净化下来后的单纯才是真的单纯,不会因为环境改变掉。就像凤凰美在涅槃后。”

  我们坐进地铁,地铁里没有什么人。我说:“芭蕉,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她想了想:“陪我坐地铁,从始点坐回始点!”

  她和我心里都有事,勉强对话毫无乐趣,便默默坐着,时不时对视一眼,惨惨一笑。

  她终于睡着了,手腕上的手链也毫无生息地垂着。

  我看着,几次想摇醒她,却最终缩回了手。

  我们醒来时,地铁已回到了原处,我摇醒芭蕉,她疲惫的神色像我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样。

  她说:“不要说什么了,等我到上海后给你打电话。”然后飞快地跳上台阶,消失在人海中,倔强的背影,像一株寂寞的芭蕉。

  我从来没有这么沮丧。也许我的心不是一座宫殿,不够大,不够留下一株芭蕉。

  我憎恨自己没有胆量在地铁上摇醒芭蕉,告诉她我不想让她走,我想让她做我一个人的芭蕉。

  我更憎恨自己在别墅时,与芭蕉相拥而泣——芭蕉说过,男人陪自己喜欢的女孩流泪,女人会将男人当哥们不会当爱人。

  我最憎恨的是:在饭店吃饭时,我居然没有勇气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

  无意中碰到毛衣口袋里一件硬硬的东西,拿出来看,却是芭蕉的润唇膏。我轻轻将润唇膏涂在嘴上,清清凉凉,我以为这是芭蕉嘴唇的味道。

  和其说:我要的是芭蕉牌润唇膏

  我现在不停地换工作。原因很简单,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和其那样可爱的小狼羔,但是每个地方都会有像制片那样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我很少与和其通电话,他的声音响在耳边时,我除了干巴巴的问候,什么都讲不出口,而和其也仿佛欲言又止,说话也不再妙语连珠。

  和其应该还好吧,他身边也许已经有了一个美丽的白雪公主?

  他会不会在想起我时,感谢我曾教给他那么多?

  但是,他不会知道,他也教会了我一件很宝贵的事情: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还可以在内心里留一份纯真,至少,我已经有足够的定力去应付种种诱惑。

  离开电视台的原因他也不会知道:我想让自己脱掉女巫的黑袍,离开控制我的制片,让自己成为一只涅槃的凤凰。

  上海飘起雪花时,我快乐得像个孩子,向公司的落地窗上呵气,用手指在上面写和其的名字,然后飞快地擦掉。

  玻璃上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我猛地转回头,看到和其快乐得像游在水里的小鱼一样的眼睛。

  他说:“我有三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不在电话里问?”我强忍着笑意。

  “每次你都飞快地说再见,我来不及问啊!而且,有些事情我感觉还是当面问会记忆比较深。”

  “什么?”

  “第一,你走的时候最后教我的那一招是什么?那天只顾着伤感,来不及去记。”

  啊?我哑然失笑。

  “第二!”他伸出手来,手里一支用光的润唇膏盒子:“这支润唇膏用完了,我想知道在哪儿可以买到这种牌子!我要的是芭蕉牌润唇膏。”

  我的脸开始红,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开玩笑。

  “第三,我想告诉你,你教我的一点儿用都没有!”

  “为什么?”我奇怪。

  “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所以,你只好委屈一下,别再做我的哥们,做我的女朋友,行不行?”

  “只有这些要说吗?”我严肃起来,但是眼睛暴露了我的心事,它已经不听话地弯成了一条缝。

  和其将我拥在怀里:“还有,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在冬季畅游黄浦江?”

  “你会游泳吗?”我像那天一样一本正经地问。

  他看看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戴上救生圈可以游!”

继续阅读:用煮咖啡的时间将青蛙吻成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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