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经过村民和地方势力的手,在几十年间修了一百多次。路肩紧挨山,山石擦满白色弹痕,弹痕对面是山坳,山坳里有残留的地基和被掀翻的房子,旁边落着被子弹穿透的树叶,有些树叶还没开始变黄。每隔15分钟,林昭源会下车走走,因为车里的假人占了太多空间,而且有股难闻的劣质塑料味。他假装正在修根本没坏的车,试图掩盖停了一夜的原因。他戴着隐藏式的耳机,里面有4下敲击声,是山顶的人说“醒了”。他回敲两声,代表“注意安全”。其他频段里的敲击声也陆续聊开,有人在公频敲了7下,大家掰开手指头数各种脏话的字数,最后集体敲了“一”,意思是“务必完成任务”。
“你们演得太假了,”耳机里有人声,“换做我绝不正面对战,直接用AT-4轰了你们。”
林昭源把瓶子里的尿泼在路边,听到这话愤怒地摔了瓶子,却恰好躲过一道闪着火光的白色擦痕。
“有狙击手!”车里的队员顾不上纪律,直接在通讯里喊。
林昭源迅速窜进车底,一颗子弹与他的膝盖擦身而过。他料想到可能被逼到绝境,提前在车底也藏了一把狙击枪。他用枪上的瞄准镜观察四周,然而两枪过后的山间只有回音,瞄准镜里也只有葱葱绿幕,偶尔能看到几方艳红的花圃,却始终不见人影。林昭源转身去看子弹留下的擦痕,“方向:3”,他敲着耳机。
车里的四名队员缓缓移动,悄悄将枪口对准3点钟方向,胡乱地射击几枪,然后偷偷把假人举到窗户边,稍微露出一点头。对面的狙击手以为假人是警察,果断开了枪。中枪的假人开始冒烟,队员迅速扔下假人钻进座椅下,扎破血袋让假血飞溅在窗户上。短暂的枪战后,四名队员全部“死亡”。
林昭源抱紧狙击枪等了一会儿,对面没有动静,他明白如果自己不“死”,对方就不会露面,但是车底下没有假人供对方“射杀”。油箱突然压下来,是对面的狙击手开始行动了,他想引燃油箱,却射在轮胎上。林昭源轻蔑一笑,为这一枪,也为自己想到了办法。
作为独立警种,林昭源做过特勤,冲过一线,身上伤痕累累,其中有一处常被称为“眼睛”,是肩膀上的枪伤。又一个轮胎被击中,空间越来越狭小,林昭源果断脱下衣服,用唾沫混了点土,给肩膀画了个黑黢黢的眼妆。几枪过后,油箱开始变形。他用帽子斜着扣在肩膀上,蹭着地扭出车底,露出伪装成头的肩膀,对山间放了一枪。他这一枪只为暴露位置,对面的狙击手也立即以扳机回应,两枪过后,他的肩膀被开了个洞,鲜血汨汨如柱。任务的第一步勉强完成,他们在对方眼里“死”光了,接下来只需要等人来收尸,即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耳机里的敲击声在询问林昭源的状况,他悄悄回了“一”。对面突然又开了一枪,这次子弹划开了他的右臂,幸好没伤到筋骨,但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昭源静静地趴在车底,暴露在外的肩膀是唯一的弱点,他克制呼吸以防肩膀抖动,将弱点变成希望。他努力忽视枪伤的疼痛,屏蔽山鸟和风的噪音,分辨来自地面的声响。趴在地上的好处是能听得更远,他清晰地听见引擎越来越靠近。他想确认狙击手的位置,于是用对面看不见的腿踢了3下车底:“诱敌。”
车里的人轻轻推倒竖立的擦车拖把,对面没有开枪,狙击手大概也跟来了。林昭源松了口气,大胆地喘了一口气,做好制敌准备。
引擎声从嗡鸣变为轰鸣,再从轰鸣到静止,一辆面包车停在卡车旁,车上的人嬉笑着下车,说着极不标准的英语。他们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踢林昭源的肩膀,这倒反而给了林昭源机会。他盯上穿皮鞋的人,等那只脚刚伸出来就一把扣住脚踝直接将人绊倒。山间刹那沸反连天,呼喊声、枪声接连不断。林昭源躲在油箱后面,忍着剧痛拖住皮鞋的腿,不断往油箱上撞。同时,车里的人纷纷跳下车,按照计划展开抓捕。
“隐蔽!”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林昭源不会在通讯里喊话,而现在的“万不得已”是对方携带的武器里没有狙击枪。一声枪响,穿云裂石的子弹擦过皮肤撩起竖立汗毛的风,从林昭源的脖颈划过击中队员的小腹。队员应声倒地却仍死死抱着犯人,在地上拍出一片片血印。林昭源把他们拽到卡车后面,然后敲了几下耳机:“行动。”
“接下来怎么办呢?”耳机里的人竟然又开口了。
这次行动光准备时间就有一个多月,策划更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林昭源是总指挥,也是策划者之一,按照他的设想:一队人引出犯人并围捕,另一队人则随时支援。他们要在天黑前审出窝点,才能在犯人逃跑前一网打尽,由于行动的地理位置特殊,通讯设备很可能被监听,所以明码沟通是他明令禁止过的。
“我只想来帮个小忙,但是你让我不敢大意啊。”
耳机里的声音如五雷轰顶,更让林昭源难以置信的是它的慵懒和轻松,仿佛对话的对象不是警察,而只是丢了巢穴的蝼蚁。
“你。”
仅说了半个“你”后,林昭源关掉耳机。他清楚心里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也知道半小时前“醒了”的兄弟肯定凶多吉少了。队员们平静地靠在卡车后面,现在的他们真如丢了巢穴一般,成了被困在边境深山里的弃子。林昭源冷静地敲“一”,队员们也坚定地回敲,以此致敬自己和不知生死的兄弟们。
耳机的另一边回敲了“二”。
“闪开!”
来不及惊讶于对方的回敲,林昭源拉住队员的胳膊翻身滚向远处。在那声敲击的同时,他听见了扳机声,那不是枪的扳机,而是火箭筒的引信。短短半秒钟后,炮弹从天而降砸中卡车,瞬间将卡车撕开并点燃。热浪将林昭源从路肩推向山石,肩上的血被烤干,他重重落在地上,从沾满鲜血的睫毛中模糊地看着炸成碎片的卡车,以及抱在怀中的断臂——只有他活了下来。
晕眩中,他感觉被人架住胳膊,隐约听见目的地是犯人的老窝。他所布置的任务的重心就在那儿,却没想到完成得如此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