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山里蝉鸣蛙躁，离京前还未赶上元日，如今已经入了春。
翻了个身，沈梦莱睁开眼睛，毫无睡意。
“怎么还不睡？”
君玖离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些，头埋在颈间蹭了蹭。被蹭的痒了，沈梦莱歪头躲闪着。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不困了。你怎么也没睡？”
“嗯，在想事情。”
能让君玖离睡不好的一定是大事，沈梦莱认真起来。
“说来听听？”
垂眸看了一眼精神头十足的人儿，君玖离轻声道：
“君璟枫打算联合江湖中的杀手家族逼宫。”
“杀手家族？所以他帮那些家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造反？”
沈梦莱的心一沉，自古以来朝廷不干涉江湖事，究其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真是疯了，那些江湖势力怎么会依附听命于他。”
一旦造反成功，野心强的家族就会杀人灭口，自封称王，没有人愿意臣服。
“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些年他积攒的势力几乎都被我们斩断了，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既然如此，那他一定会不择手段阻止我们回京。皇上和五皇子……”
“都有危险。”
沈梦莱噤了声，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的呼吸心跳声格外清晰。
“如果凌家主肯和我们回去，凭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和人脉，应该能阻止君璟枫。”
“那凌家主什么态度？”
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沉声道：
“他不想这个时候回去。”
“难道他不想为妻子报仇吗？”
“他说因为妻子的死，凌宇堂将过错归结在他身上。他不想让儿子认为自己真的是为了所谓的江湖地位而不顾及亲情的人，所以想等凌宇堂明白自己苦心的时候再报仇。”
想到凌宇堂，沈梦莱也是一阵头疼。半晌，她试探性的说道：
“也许我能试试。”
“试什么？”
“让他想明白啊，这本来就不是凌家主的错，我就不信这小子能钻死牛角尖。”
两人聊到很晚，直到沈梦莱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君玖离才强迫她睡下。
一大早，沈梦莱梳洗好打开门，斗志昂扬的心情被怒吼声吓没了。
“凌宇堂！你个小兔崽子竟然把门给老子拆了！”
这一嗓子吼的沈梦莱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颤了颤，凌峰中气十足的站在凌宇堂的门前，气的胡子都歪了。
难怪凌宇堂对自己的父亲怨气大，沈梦莱认为不光和他母亲有关系。
没过多久，凌宇堂被人逮到，一脸不服气的架到凌峰面前。
“给我跪下！”
“我不。”
“你……”
凌宇堂梗着脖子，身上乱糟糟的像是逃荒回来的。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竟然敢自己一个人跑下山，你想干什么？”
“给我娘报仇。”
“你说什么？”
凌峰脸色一沉，额头的青筋突起。
“我说我要给我娘报仇，既然你不敢，那就我来。”
‘啪’
沈梦莱眯起眼，感觉这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凌峰动了怒，也没收住掌力，肉眼可见凌宇堂的脸颊肿了起来。
等回过神迎上凌宇堂憎恨的目光，凌峰眼神开始躲闪，有些愧疚又抹不开面子道歉。
“把他带回房里，不许再让他乱跑。”
将凌宇堂带走后，凌峰面向深山的方向伫立很久。直至听见脚步声，他才回过头。
“王妃。”
“凌家主心情不好。”
“王妃不是都看到了。”
沈梦莱耸耸肩，尴尬的扬起唇角。
“让王妃看笑话了，是我管教不当。”
“其实凌家主的初心是好的，可能是教育方法不太合适。贵公子这个年纪越是严厉对待越是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凌峰有些诧异，感叹道：
“王妃年纪轻轻竟然懂得这些。”
“只是听教书先生念叨过几句罢了。”
其实是经常看电视台教育栏目了解的，没有任务的时候沈梦莱经常窝在屋子里看普法节目或者教育节目打发时间。
鬼知道在这里还能派上用场，果然熊孩子叛逆不分年代。
“唉，以前都是他娘管教他，我一直忙于生意。每天回到家也是监督他练功，在他眼里，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凌家主，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犹豫片刻，凌峰才点头答应，但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
“王妃，小儿心性不坏，只是有些顽劣固执，若是冒犯了，请您勿怪。”
“放心吧，不会的。”
凌宇堂门前的守卫见到沈梦莱的身影垂头齐声道：
“见过王妃。”
“把门打开。”
屋内正盘坐在床头的凌宇堂竖起耳朵认真听着门外的动静，门锁被打开后，他又假装不在意的挪了挪屁股背对着门。
沈梦莱一进来就看到他赌气的背影，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
一直没有动静，原本装模做样的凌宇堂坐不住了，偷偷侧过头瞄向门口。余光中见沈梦莱一身红衣靠着门框，玩味道：
“怎么不装了？”
“是你？你来干什么？”
莫名有些失落的凌宇堂正了正身子，肿的老高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滑稽。
“看什么看，小爷我虽然脸肿了，但依旧还是……”
“脸皮厚。”
“你……”
沈梦莱将手中的小药瓶放在桌子上，毫不客气的捏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
“这是凌家主让我给你带来的药膏。”
“哼，他会有那么好心。”
“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会那么好心给你准备药膏。”
沈梦莱气死人不偿命的咧开嘴角，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去，又自顾自倒了杯水。
药确实是凌峰托她带来的，沈梦莱发现了，他们父子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傲娇体质。谁也不愿意低头，真是难搞。
“你干什么，到我这儿来又吃又喝的。”
“给你送药当然要耗费体力，不吃些东西怎么行。”
“你哪里有点儿王妃的架子？”
沈梦莱动作一顿，拍了拍手上的碎渣。猛地拍响桌子，吓的凌宇堂腿一软，险些跪下。
“见到本王妃还不跪下。”
“我……”
原本凌宇堂还在开着玩笑，结果沈梦莱突然气势全开，压的凌宇堂头皮发紧。
“这就害怕了？”
“谁……谁怕了。”
沈梦莱嗤笑一声，抬手指了指他的腿。
“站直了说话。”
顿时，凌宇堂觉得自己的脸丢到了姥姥家。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身为一名优秀的杀手，竟然被一个女子喝住。
“现在还想让我端起王妃架子吗？”
“咳，那倒也不必了。”
“嘁。”
把药膏往凌宇堂面前推了推：
“赶紧把药上了。”
“谁稀罕用他的药，拿走。”
沈梦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嘲笑道：
“没事，像个被蜜蜂蛰了的猪头一样也挺好。”
“谁是猪头？谁是猪头？”
凌宇堂被气的涨红了脸，沈梦莱眯起眼睛，觉得更像了。
“你没照镜子吗？”
“没。。没啊。”
“怪不得，还这么自信。我听说，不及时消肿的话就很难再消下去了，到时候你就顶着一张猪头脸在山上逛来逛去。”
说着说着，沈梦莱已经想出来画面，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别笑了！”
凌宇堂从小到大都没有觉得这么羞耻过，可恨的是又不能拿眼前的人怎么样，只能过过嘴瘾。
“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那打一架？”
“？？？”
怎么也想不明白啊，怎么会有女人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真的好……可怕。
不情不愿的涂上药膏，凌宇堂将瓶罐随手放到一边。
“你怎么还不走。”
“急着撵我是还想偷跑下山报仇？”
“关你什么事。”
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凌宇堂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了个底儿透。
“本来是不关我的事，但是你跑到京城去报复三皇子，就关我的事了。”
“你在维护那个狗贼，对啊，也是，你也是皇室的人。”
凌宇堂指着沈梦莱的笔尖，眼睛瞪得老大。
“所以你想怎么做，也杀了我？”
“有何不可。”
“你有那个本事吗？”
沈梦莱面露讥讽，眸色冷淡下来。
“收起你的幼稚想法，这不是在过家家。你真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杀得了君璟枫，杀得了那些家族。你拿什么报仇？你的一腔热血还是你那不成熟的心智？”
句句见血，凌宇堂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反驳，但是又找不到借口替自己证明。
“我知道我有些冲动，但是办法总是有的，总比窝在这土匪山不敢去报仇要好得多。”
“你在说你父亲？”
凌宇堂默认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
“如果没有你，没有凌家上上下下这些人，你父亲就是拼上性命也会去报仇的。但是他不能，因为他还要考虑顾及你们。”
“你以为做家主是件很容易很风光的事，背后的艰辛苦楚你知道多少？他要扛着外面的风雨给你们最大的保护，他要边扛着骂名和亲生儿子的憎恨去筹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所以你这个做儿子的帮了什么忙？你在不停的给他制造麻烦，不停的指责他，不停的让他担惊受怕。”
说到最后，凌宇堂愣愣的看着沈梦莱，眼中流露出迷茫。
他一直坚信自己的想法，从未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是错的。但是今天这些想法都被沈梦莱反驳了，他的思绪开始混乱。
“有些事情不是我一句两句就可以让你明白的，你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一年之久，也不是我随随便便就能改变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何不找他谈一谈。”
“我不！”
果然父子俩一样的倔强傲娇，沈梦莱无奈的吐了口气。
“如果你不和他谈一谈，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凌宇堂，你还年轻，不会明白做父亲的心思，你脑海里对父亲的记忆其实是不完整的。”
“你和我也没差多少岁，为什么懂这么多，说出来的话也像个长辈一样。”
耸耸肩，沈梦莱没有解释，大概是天赋吧。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这儿逞能。死要面子活受罪是千古流传下来的道理，小子。”
拍了拍凌宇堂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道。
凌宇堂皱起眉头，总觉得沈梦莱和昨天不太一样。
“你怎么像个大妈一样。”
“呵，不识好人心。”
放下手，沈梦莱不紧不慢的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听不听随你。”
沈梦莱离开后，凌宇堂站在门前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感觉到腿有些麻，他才晃了晃身子。
“带我去见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