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焦山市闷热的就像个火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燃烧,滚烫。
卞帆拎着一个简易的黑色行李包就站在距离十米处的锈迹斑驳的大铁门对面,阳光直射在残破的泥墙上,映出他纤瘦的影子,可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上次来,还是过年的时候,比起冬天,这会儿似乎没那么荒凉了。隔着围墙,他甚至还能清晰地听见里面教官的哨子和谩骂声,现在应该正是劳改的时间。
卞帆紧了紧眉,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清晰地想起四年前在法庭上,法官义正严辞地说着根据《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因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别恶劣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的父亲,嗜酒如命的父亲,就是属于肇事逃逸的那种,被判了五年年。
兜里的手机此时不知道响了多久,直到手机嗡嗡的震动提示隔着裤子的一层布料磨着他的皮肤有些发痒,这才把卞帆的思绪拉扯回来。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着界面上发来的短信还有一个未接来电。
到站了吗?我去接你。
他手指飞快地摁着二十六键,编辑了一条我已经到了,等会儿过去找你。
盯着手机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从联系人里找到张警官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片刻,对面就接通了。
“喂?是小帆吗?”
卞帆习惯性地攥了攥拳,嗓子有些发紧,窸声回了一句“是我,张叔。”
“这算放暑假了?”
“嗯,暑假。”
“那要不要来这儿看看?”电话里的声音问的有些试探。
卞帆沉默了,进去,进去又能怎么样,曾经一度他站在法庭上,听着法官的判词时,他都觉得五年,太短了,短的不足以让里面的人磨掉骨子里的劣根性。
贪婪,懦弱,嗜酒,家暴成瘾。
“不了。”
脑子里斗争了好几遍,卞帆还是又问出了口“他,他还好吧?”
“嗯,挺好的,这半年变化挺大,时常也会提你。”张警官思索半天,还是提醒了一句“再过半年,就可以出去了。”
当年是他亲自去家里抓的卞东海,卞帆才十六七岁,瘦小的身板儿让人看着心疼,就那么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瞅着,看着卞东海跟着他上了了警车,没有说一句话,就是看这孩子的神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卞帆耳边传来半年这两个字儿,恍惚间忘了时间,半年会是多久?四年,又是过了多久?
究竟是长还是短呢?他快分辨不清了。
“我知道。那张叔先这样,谢谢了,您先忙。”他客气说完挂了电话,又朝紧闭的大门儿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步行五六分钟,坐上了最近的一般公交,靠窗的位置。卞帆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已经浸冒的汗,头抵在车窗的玻璃上,冰凉。
还是公交车里边儿凉快啊,空调免费,清凉一夏。
掏出手机,嘴角隐约微扬,给刚才的未接电话回了过去。
“老周,等我会儿就到了,你在店里等着就成,别去接我了,大热天儿的。”
“嗯,怎,怎么,回来的?”
“公交车呗。”
“人多,多不?我给你报销,你打,打车吧,舒服些。”说话的人语句有些结巴。
“害,不用,我两块钱就享受着单间空调房呢。”卞帆看着车里就自己一个人,想着可笑,也是,谁没事儿大中午的会来这荒乱破败的郊区,又不像他来探监。
他随及又补充了一句“专车呢还是,轻松直达。”
“那,那行吧,我先煮,煮你爱吃,吃的面。”
“嗯,得嘞,一会儿见。”
卞帆挂了电话,还不如打字说的快呢,想着不行的话改天给周弃他俩报个手语班吧,说不定表达的可以更快些。
这念头也就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算了,又不是真哑巴,这以后要是打起电话来,那可就聊个寂寞了,手机往那儿一放俩人开始隔空打哑谜,想想就她妈觉得搞笑。
快小半年都没吃上周弃做的面条儿了,不说还好,一想还真就挺馋的,肚子都开始跟他叫板儿了。
想起第一次吃他做的面刚好是他生日那天,也是他第一次遇见周弃。
也算够搞笑的,乌龙,绝对的乌龙。
卞帆当时就坐在早点铺的长凳上,还没有吃上两口,店里就来了几个小混混,四仰八叉地坐下来点了几碗跟他一样的面和小菜,吃完了想赊账不说还直接从柜子里拿了几瓶酒就要走。
周弃从后厨出来,拦住了他们,算着刚三人的消费,一共87块钱,说“先结账。”
带头的混混上来就急了,把酒摔了一地,骂骂咧咧地用手推点着周弃“不就他妈赊个账嘛,那么小气干嘛啊,我今天还就不给了,你小子能怎么样?”
周弃听完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
这什么情况?不给他面子?“告诉你小子,这条街的门店儿就没老子吃完出不去的。”
说完剩下的俩混混打算上手掀桌子。
卞帆在一旁拍手唏嘘嘲笑“我说哥儿几个,上天给你们做人的机会不知道好好珍惜,这做傻逼的机会,你们倒是拿捏的挺稳啊,还做的挺像样儿。”
一共也就87,眼前几个人真是会上赶子给男人丢脸,没钱就别吃。
这都他妈电影看多了吧,装什么黑社会啊,啥年代了。
这话儿说出去了,架自然也就不可避免了。以前初中那会儿卞帆也是学过散打的,不过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是他平时用来防身的,不止防身,还防爹。
自从他上了初中,假期跟人学过一段儿时间散打,他爸脾气一上来打算揍他时他学会了先发制人。
本以为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可以力挽狂澜,可终究是小瞧了对面几个屌丝的综合实力。混社会的,一般都是人狠话不多,都说逞能不是这么来的,毫不意外,三对一,卞帆没僵持多久就占了下风。
况且他再能打,也还是个刚出了校门的三好青年。
原以为被指着鼻子骂不还口的周弃只是个皮相好看的铁憨憨,没想到出手时竟一言不发,三两下就收拾了残局,替他解了围。反倒是显得自己压了佛脚,班门弄斧了。
所谓人狠不靠话多,真人屑于露相,跟周弃比起来,刚几个傻逼充其量就是个伪混混,正牌儿都沾不上。几个混混没想到长得白净的跟个姑娘似的卞帆和这男人居然还有两下子,觉得丢了面儿临了留下一张毛爷爷,放下两句狠话,落荒而逃。
周弃对卞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坐下。”语气没有丝毫感谢之情,还很豪横?这是命令?
卞帆听了觉得可笑,这他妈是自己多管闲事儿了?要不是以为他是个软柿子,谁爱鸟他。
周弃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刚那么行侠仗义,以为他人不可貌像挺厉害呢,这也就嘴上功夫了得了。
“你的面坨,坨了,我再去,去煮一碗,等会儿就,就好。”周弃按住他的肩膀,话音有些结巴,解释。
卞帆听着发愣,这他妈话少不是因为高冷啊?这是结,结巴?刚怎么就没发现啊。
得知他生日,周弃重新给他煮了一份儿面又炒了几道小菜,感谢他刚出手帮忙。
还好过了早饭时间,没什么人,不然他可过意不去。不过周弃的厨艺自然没得说,他平常在家吃饭都是随便对付两口,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
卞帆吃饱后又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可,顺势扭开咕咚咕咚半瓶下了肚“真爽。”
周弃在前台看着卞帆,长相秀气,这要是化了妆再留上长发,活脱脱的一姑娘。但就这豪爽的性格还真是跟他的样貌格格不入,人不可貌像这句话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还挺,挺善良,勇气可嘉。”周弃夸赞,虽然确实是三脚猫的功夫,不过也凑活,刚见义勇为他应该能打过一个半的。
卞帆一听,这算是哪门子夸奖,勇气可嘉?那就是说自己能力不行呗“害,我那是善良的可爱。”卞帆自圆其说,小爷就是优秀。
“以前没,没怎么见,见过你。”周弃看他不大,没印象他来过店里。
卞帆随手擦了擦嘴,笑容灿烂“那啥,后搬来的,以前基本住校。”
两人就这么不知不觉认识都一年了。
也就这一年,卞帆就把他看的透透的,知道他坐公交车回来,周弃肯定是要过来接的,果然还是在车站口远远地看见他那辆醒目的铃木王。
“老~周~,你最近怎么样啊”卞帆坐在那辆过了气的铃木王,被风灌的嘴有些瓢。
“挺,挺好。”
“都说不让你来了,这么热的天就是不听。”卞帆坐在车后,往前倾了倾身子,喊着。
摩托车压过一滩水,溅湿了卞帆半截裤子,他踩着脚蹬往上垫了垫脚。
周弃转动车把调到了低档“店里不,不忙。”
“还说不忙,忙我看你也过来吧。”卞帆随口说着,周弃就是这样,对他太好,好过了任何人。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股不和谐的画面,嘴角开始上扬“哥,有没有趁我不在偷偷找女朋友啊”。
“没,没有。”周弃被问的有些脸红,语气正经。他怎么可能会找,现在不会,以后估计更不会了。
“唉,算了算了,我开个玩笑”卞帆坐在车后觉得今儿周弃这么不禁逗,他知道周弃是不会结婚的。
像积压在罐子里的霉气产生了化学反应,各种气味掺杂着湿热的气体像是一股浪冲着他们袭来,周弃扭紧了油门,向前驶去。
“到了,你赶紧下,下车,里边儿,凉快。”周弃捏着离合,一只脚撑地面着,停了下来。
卞帆抬腿跨了下去,拍了拍裤子上蹭的铁锈。
店里香味充溢,进去一闻,卞帆就知道是他吃不腻的老三样儿,酱汤面,不放萝卜和香菜,外加两勺醋,再安排上满满一碟的辣椒油儿外加一香酥油炸饼。
卞帆坐下来,吃了一口,惬意地闭上眼睛,砸砸嘴“嗯~就是这个味儿。”
他很喜欢周弃调的辣椒,色香味俱全。
周弃从前台冰柜里拿出一瓶冰可,扭开瓶盖儿递给卞帆,又把空调调低了两度,顺势从桌上拿起一张餐纸“一会儿就不,不热了,先,先擦擦。”
卞帆习惯性地接过手儿“爱死你了老周。”说着开始装腔捂着脑袋“哎呦呦,不行了,这幸福来的太突然,有点儿上头。”
周弃坐在对面儿一脸宠溺的笑着看他,嘿嘿直乐。卞帆就是这样,说话从来随心所欲,不管别人会不会多想。
“诶,你不打算找个店员吗?瞧着忙起来就累够呛啊。”卞帆突然插了一句。
“找了,明儿上,上班。”周弃本想等卞帆回来就招一个,这样自己也能腾出时间,不过遇见甄郝算是个意外。
吱~门被推开了。
“周结巴,我要两份儿馄炖带走。”一小孩进来就喊。
刚吃饱喝足的卞帆四仰八叉躺在靠椅上,打算消消食,就听见眼巴前儿的小胖墩喊着周结巴。
周弃没当回事儿,接了单起身进了后厨。街坊都这叫,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本来也是结巴,这是个事实。
可卞帆听着心里不舒服啊,坐直盯着小孩儿“小孩儿,说什么呢你,人没名儿啊?”
小孩儿居然白了一眼,神气道“我奶奶她们都这么叫的,不行啊?再说了我也没叫错啊,本来就是。
呦呵,看他那样儿还狂的不行,卞帆也不甘示弱“怎么?我说小胖墩儿,看样子你也五六年级了吧,在学校没学过什么叫礼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