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晗失魂落魄离开后,江观南却是出现在了窗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因为江观南早就知道年晗就躲在窗户外面偷听,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
年晗并未回到年良处,而是离开江家,前往了瓯江小镇的汽车站。就是突然间他就想回家了,但是当他来到汽车站,售票员问他要买到哪儿的车票时。年晗却是回答不上来,半天才支支吾吾说:“我要回家。”
年晗此时此刻的模样有些呆傻,以至于让售票员有些误会,认为他脑子大概有问题,下意识问:“你家在哪儿?”
年晗愣住,默默走开,来到角落中看着过往的人群,心里思考一个问题:我的家在哪儿呢?
年晗从记事开始,就跟着父亲漂泊逃亡,从西南到几千公里外的东北,虽然年晗对当时的很多事情记不大清楚了,但他却无法忘记当时的困苦,然后便是离开东北返回西南蓉城。这期间他一直处于迷糊状态,中间发生了何事他完全不知道,只知道当他身体好起来的时候,他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奶奶,身边只剩下了父亲。不过,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与父亲之间产生了隔阂。因为父亲告诉他的那些实情,让他知道,之所以会发生这些事,完全是因为父亲当年的选择,如果父亲在去工大读书的时候,没有选择参与那个案子,也许他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也许,他现在和爸爸、妈妈、奶奶都幸福的生活在蓉城,没有任何凄惨的遭遇,更不会来这里,也不会认识让自己魂牵梦绕的江安饶。
在二十出头这个年纪,能保持清醒的始终是凤毛麟角,很明显,年晗并非清醒者的一员。他与大多数青年一样,对爱情有着强烈的渴望,对他而言,喜欢只需要一眼,一晚就是万年。即便是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爱上的并非是对的人,但他依旧会执迷不悟。
其实,这才是正常人。那么何为正常呢?这完全是比例问题,如果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在做相同的一件事,那么他们是正常的,而不愿意做这件事的人就会被视为不正常。
年晗终于又返回了江家,因为他在车站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那么的无助弱小,也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技能,他不如父亲聪明,也不如父亲那样具有力量,就算是在这里打工,大多数事情都需要在父亲的帮助下完成。
是的,年晗很普通,他完全不像年良和年成凯,年良小时候的蠢笨是为了融入周围的群体为装出来的,因为太聪明太傲慢的孩子会被所有人排斥。年晗就像是真的没有带脑子出门一样,做事都靠着一股莽劲。
年晗看着床上睡着的年良,就那么看着,而年良此时浑身汗水,因为他被噩梦所困扰,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多年前的蓉城,他就站在那座满是垃圾的桥下,看着博国维带着憎恨的表情掐死了自己的妻子婉月,而他想要阻止却怎么都无法触碰到博国维。
不过,博国维却能看见他,婉月似乎也能看见。婉月朝着年良挥舞着双手,试图让年良去救,但年良什么也做不了,他无法触碰到婉月,挥舞的拳头也打不中狂妄的博国维。最终,在博国维扬长而去后,年良跪在婉月的尸身前捂脸痛哭。
奇怪的是,在哭出来的瞬间,年良却觉得好痛快,因为他早就丧失了哭泣的能力,清醒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只有在梦里,真实的悲伤、喜悦才会从封印中脱离,与他一起共舞。
“爸。”年晗终于靠近床边,摇晃着满头汗水的年良,“爸,你醒醒。”
年良猛地睁开眼,机械性地转头看着年晗,这个动作吓了年晗一跳,他被吓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忘记自己叫醒年良的原因。
年良起身来:“怎么了?”
说着,年良拿起自己的手表看了一眼,发现才不过晚上九点而已。
年晗缓了缓,回忆了一会儿才道:“爸,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年良有些诧异年晗这么说,但也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年良起身来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地面,好半天才抬眼看着年晗道:“你已经知道江安饶不是真的喜欢你了?”
年晗却是反问:“爸,你是怎么知道的?”
年良道:“你其实自己一直都清楚,但你却拼命在骗自己而已。”
是的,的确如此,感受是最真实的,一个人是否喜欢自己,自己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如果你无法感受到,那就证明对方压根儿就不喜欢你,即便冲你笑,时常与你见面,那也是另有目的。
年良又道:“近一段时间来,你一直睡得不好,不踏实,经常半夜惊醒,白天也没有什么精神,从你的状态我都能知道,她绝对不喜欢你。因为人的身体是诚实的,你的心理会影响生理,都是因为你的困惑、压抑导致的。”
年晗看着年良问:“爸,我们走吧。”
年良道:“这里还有一些事没有解决,解决之后再说,我说过,我以后都不会干预你的选择,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愿意留下或者离开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而且,你现在只是在逃避问题,而不是在勇于面对,你既然知道了真相,就应该去面对真相。”
年晗有些激动:“我是偷听到的。”
年良道:“那你就直接告诉江安饶你知道了真相,但你告诉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要一个说法,而是从此之后形同路人,你依旧是年晗,而她依旧是过去那江家大小姐,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凭什么你就得消失在她眼前?凭什么你就得因此痛苦一段时间?”
年晗无奈苦笑:“痛苦一段时间?我这辈子都会痛苦的。”
年良闻言却是发出了不屑的声音:“痛苦一辈子?你真幼稚,这件事在你人生当中连插曲都算不上,等过些年,你再回头来想这件事的时候,你觉得不会觉得有多痛苦,反而会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就算你和江安饶真的走在了一起,过了很多年后,今日的一切都会被磨去消散,剩下的只是一份责任,很少有人能够与爱人带着初见时的那份感情过完一生。”
年晗却是问:“你和妈妈以前也这样吗?”
年良摇头:“不,我和你妈还没到那时候,她就走了,也正因为她在那个时候走了,所以,我心里永远会留存着那份感情,没有霉变的感情。”
霉变的感情?年晗不懂年良话里的意思,但又觉得父亲这么形容和母亲的感情很是残忍,脸上很是不快。
年良又道:“实话永远难听对吧?有时候我很庆幸你和我不一样,因为那样会失去朋友,不招人待见。”
年晗无法再与父亲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现在想做的就是遗忘,他需要找一些别的事情来忘记江安饶,于是他问:“爸,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要解决?你发现那个人了吗?”
“没有,我感知不到他了,不知道为什么,”年良的脸色沉了下去,“但是,这里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我需要搞清楚。”
年晗又问:“什么事?”
年良道:“我不能告诉你,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而是我不想让你牵扯到其中来,明白吗?我不想将你变得和我一样。我很怀念曾经那个自己,充满感情,面对不同的事情都有不同的情绪波动。”
年晗当然早就知道,父亲没有什么情绪,不会出奇的愤怒,也不会特别的高兴,而现在他需要的就是这种,他想要和父亲一样,因为那样就无法感知到痛苦了。
年晗恳求道:“爸,我也想和你一起去查这件事。”
年良起身看着儿子:“我知道你在想干什么,年晗,你还太小,你思想不成熟,你不要以为我现在这样很好,其实我很痛苦,即便我本身不知道痛苦是什么。你现在只是想忘掉这些事,所以,你什么都愿意做,其实那是不对的,你会因此犯错,犯下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年晗激动道:“那又怎样?只要我现在不那么难受,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真的愿意!”年晗甚至举起手来,那模样就像是要对天发誓。
年良一把抓住年晗的手:“够了,你冷静点,我知道你睡不着,那你就做点你现在想做的事情,感兴趣的事情。”
年晗甩开父亲的手,夺门而出,消失在黑夜之中。年良缓缓走到门口,他知道今夜他也无法入睡,那么,就去爻眼处继续研究吧。他现在甚至期望那颗铜球可以告诉他未来自己应该怎么做,自己又如何去处理与儿子年晗之间的关系。对于年良来说,他没有普通人所说的叛逆期,就算他懂年晗在想什么,但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处理这期间的父子关系。
年晗冲出江家,在瓯江小镇的街头漫无目的走着,此时的街头几乎看不到人,在这个年代,到了晚上六点之后,除了一部分餐馆外,大部分都关门休息了。但是小镇内还能听到工厂内传出的机器轰鸣声,就如同是一部马力全开的发动机,将现在快速带入未来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