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成凯走出里屋,再次站在母亲的灵位跟前。
偏院门口只剩下了年成庆一人,而年季文则去正堂招呼杨剑这位总巡查大人了。两人自然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池同书和年成凯,只是互相寒暄着,顺带说一下所谓的“国事”。
池同书靠近机关箱看着里面的东西,却发现角落中放着几本书,他往外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其中一本。因为无字天书的关系,如今池同书看到这种线装书就很好奇。当池同书拿起那本线装书翻看之后,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本记录年成凯成长的日记,而写下这本日记的人,就是年成凯的母亲王凤鸣。
原本翻阅他人日记的行为很不礼貌,但日记中记录的内容却让池同书无法放下。在生产前,因为年季武曾经说起过年家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孩子与众不同,对他人而言,这个孩子就是怪物,而对年家来说,这个孩子有另外一个称呼——凝神。
凝神在此处并不是形容词,而是一个名词,指的就是这个人做事十分专注,不会被其他任何东西所干扰。本身也体会不到任何情绪,但十分执着,只要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可奇怪的是,年成凯出生的时候却不一样,一直哇哇大哭,这让年家人很诧异。因为年季武出生的时候完全没有啼哭声,十分平静。等年成凯逐渐长大,年家又发现,这个孩子十分脆弱,而且极其善良,特别容易相信别人。
王凤鸣的日记中写到,五岁的年成凯曾经为了救一只落水的鸟,自己险些被淹死。被救上来之后,还不忘记关切那只鸟的安危。但鸟因为受伤过重,没几年便死了,因此年成凯伤心了很久,几乎是日日以泪洗面。
至此,年成武确定,自己的儿子是另外一种怪物。年成武是一个无法感受情绪的人,但年成凯却是一个比正常人还要敏感,情绪还要丰富的人,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戒心。
年家几百年来都没有产生过这种人,为什么偏偏年成凯会这样?他既然无法成为凝神,就没办法继承年家的家业,那么自然也无法以冥市为依托,继续寻找其他十一部落的无字天书,更不要说年家自己的无字天书。
所以,年季武决定牺牲自己,将年成凯炼化为凝神。
“炼化?”池同书不自觉地念出这个词来,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外面。
年成凯依旧是看着灵位发呆,似乎神游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池同书继续低头读着王凤鸣的日记,日记中并没有写清楚炼化的过程,只是写了一个大概,炼化的原理是什么,也没有提及。只是草草写了那晚,年成凯被带到一个山洞之中,王凤鸣被勒令在外面等待,等王凤鸣再见到年成凯的时候,年成凯便已经变了,而年季武也已不复存在。
池同书深吸一口气,他甚至觉得自己在看一本小说,根本不觉得那是日记,因为里面记录的事情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从王凤鸣记录的文字来看,年季武似乎是将自己身体内的某些东西转化进了年成凯的体内,最终将年成凯变成了与自己相同的怪物,也就是所谓的凝神。
的确,年季武成功了,年成凯从那夜之后就变了,不再有那么多旁人无法理解的情绪,而是变得非常的专注,也非常的冷静,不,准确来说是冷血。从前,年成凯连杀鸡都不敢看,而在那之后,即便是有人死在他跟前,他也只是冷漠地看着,毫无反应。
用年季武弟弟年季文的话来说,年成凯后来的表现与年季武小时候完全一模一样。
换言之,年成凯真的成为了凝神。
只是,这一切都不是王凤鸣想要的。当然,王凤鸣并未在日记中写她的真实身份是孤军的细作。所以,池同书只是认为王凤鸣作为一个母亲,更希望儿子是个善良的人,而不是一个没有任何正常人情绪的怪物。
不过,回过头来说,原本的年成凯也没有正常人的情绪,只能说他与父亲年成武完全是两个极端。
池同书还没有看完王凤鸣的日记,年成凯就如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直接从他手中拿走了那本日记,翻看了一会儿后,又俯身将机关箱中其他日记全数拿出来,紧接着往箱子内淋了灯油。
年成凯划燃火柴的时候,池同书拦住他:“大哥。”
年成凯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池同书被他那眼神吓住,立即松开,退到一旁。那眼神带来的恐惧半天都没有消除,先前虽然只是一刹那,但他还是觉得年成凯的双眼就如同是深渊,而眼神如同是深渊之中突然间扑出来的幽魂。
处于疑惑和震惊中的池同书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而年成凯则是在旁边收拾着那几本母亲的日记,同时问:“同书,你现在是不是很怕我?”
池同书不置与否,年成凯收拾好了之后,看着池同书:“害怕是什么感觉?你可以形容一下吗?我忘了,真的忘了,我现在装都装不出来。”
池同书忽然想起来一件关键的事:“对了,大哥,你走之后,孙家大院被灭门,凶手是黄晓林,但黄晓林却嫁祸给了你弟弟年成庆和他的手下。我们也险些被黄晓林所杀。”
年成凯问:“黄晓林?孙海昌的妻子,她是谁?”
池同书摇头:“她没有表明身份,只是说你应该知道她是谁。”
年成凯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她的身份不简单,如果她是我以前的仇人,当时就会杀了我,但她没有那么做,所以,这背后还有故事。”
说罢,年成凯往外走去,池同书尾随其后,两人走到杂草堆中的时候,年成凯又停下来,转身看着池同书:“我需要帮手,有些事我一个人查太慢了,你愿意帮我吗?”
池同书刚准备答应的时候,年成凯又道:“你要想清楚,因为很危险,随时会丧命。虽然我们是结拜兄弟,但我也不想欠你的,你可以提一个条件。”
池同书摇头:“我们是兄弟,不需要什么条件。”
“不,你必须提,我不想欠你的,”年成凯的语气十分冷漠,“但必须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最简单的就是钱,你想要多少钱?”
池同书苦笑道:“大哥,你这就见外了。”
年成凯又道:“亲兄弟明算账,这不是见外,让你出力,就必须让你有所得,更何况也许会搭上性命,既然你不愿意提,我就按照自己的办法来做,之后对黄道他们也是一样。”
池同书见年成凯这么说,只能默默点头答应了。
年成凯与池同书离开偏院,径直走到正堂,年成凯也不和杨剑打招呼,直接走向年季文,站定后看了一眼池同书。池同书会意,立即上前对杨剑说:“杨兄,我们去吃饭吧,我正好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杨剑也不傻,知道年家肯定有自己的事情,于是立即告辞,与池同书离开。池同书离开前,多次看向年成凯,但年成凯毫无反应,似乎池同书的作用就是带着杨剑离开,其他的事情不用他操心。
等池同书和杨剑走后,年成凯这才看着有些慌神的年季文道:“二叔,你现在还可以选,要不把你的手下叫出来围攻我,要不就和我好好聊聊,我有些事想问你。”
年季文咽了口唾沫,随后道:“成凯,你先坐,我叫人泡茶。”
这意思很明确了,他不会再对年成凯动手,也不敢。而此时,躲在正堂屏风后的年成庆却屏住呼吸,仔细听着,他不敢露面,因为他都不敢正眼去看年成凯,儿时所有的恐怖回忆已经占据了他的大脑。
年成凯作为一个怪物,如今很想体会什么叫悲伤,什么叫害怕。而年成庆此时此刻却很想成为那样的怪物,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毫无畏惧的站在年成凯跟前。
有人想成为正常人,而有些人则想成为怪物,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
年成凯并未落座,而是站在年季文跟前,给年季文极大的压迫感。
年成凯问:“二叔,年家每一代都会诞生一个怪物,这是为什么?”
年季文摇头:“我也不知道。”
年成凯问:“年家的相关秘密都是口口相传的吗?”
年季文道:“对,不会形成文字,否则太容易泄露。”
年成凯又问:“关于年家的无字天书,几百年来都查到了什么线索?”
年季文摇头:“毫无头绪,别说天书了,就连稍微靠谱的消息都没有。”
年成凯再问:“那我们年家为什么要找其他十一本无字天书?”
年季文明显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其实也不知道,是在你父亲和你换灵的那晚……”说到这,年季文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看到年成凯那冰冷的眼神只得继续,“那晚仪式开始之前,你父亲才告诉我,因为只有执掌人才能知道所有的秘密。”
年成凯问:“那他说了什么?”
年季文道:“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们母子二人,好好培养你当执掌人。成凯,你记得吗?是你自己要走的,不是我们逼你走的。”
年成凯打断年季文的话:“我爹还说了什么?关于秘密,别说其他的,我不感兴趣。”
年季文道:“他还说,其他十一本书必须找到,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回家。”
“回家?”年成凯觉得很奇怪,“什么意思?”
年季文摇头:“不知道,他没告诉我,我也不敢问。”
“明白了,”年成凯盯着年季文,“你之前说,我爹拜托你好好照顾我和我娘,我走了,我娘呢?你怎么照顾的?”
年季文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已经吓坏了,年成凯此时往前走了一步,年季文浑身一颤,下意识抬手去挡,就像是做错事怕被父母责打的孩子。
年成凯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道:“我应该杀了你的,但是你死了,你儿子还活着,他一个人无法主持大局,我就留着你的命,好好看着年家。”说完,年成凯扭头看向屏风后面,“年成庆,别害怕,我不会对一个废物下手的,当好你的执掌人。”
说罢,年成凯转身离开大堂,径直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大堂内,年季文已经瘫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屏风后的年成庆则盯着地面,维持着那个偷听的姿势,他总觉得,先前黑白无常就站在他的身旁,差那么一点,他就被套上铁链拽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