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雨的确是杨世恩的父亲，杨家和刀家以前还是邻居，两家紧挨在一起，很是亲密。而杨世恩与刀清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实际上，他们俩早已在父辈那一代指腹为婚。两人的感情极好，但快到适婚年龄的时候，却因为杨怀雨和刀长青之间的矛盾，两人撕破了脸，杨怀雨还赌气直接搬家，搬到昆市郊外居住，从此之后，杨怀雨这个名医也逐渐淡出了昆市民众的视野，昆市的名医只剩下了刀长青一人。
杨世恩的眼神变得凶狠：“我父亲没错，从医的人不应该那么追逐名利，再说了，就算父辈有矛盾，为何要牵扯我们？刀长青不允许我再和他女儿见面，甚至还说什么，除非有一天我功成名就。”
年成凯接着道：“所以，你父亲就拿出所有积蓄送你去国外留学学医？”
杨世恩微微点头：“对，实际上我家没什么钱，我去国外也是勤工俭学，你知道吗？洋人很看不起我们中国人，在他们眼中，我们甚至都不如街头的流浪猫狗，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超越这些洋人，我一定要做好，我一定要功成名就，我一定要成为最了不起的医生！”
杨世恩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都青筋冒起，双手握成拳状，不时砸向桌面。
年成凯微微摇头：“正常人都会追求名利，这是人之常情，人都有欲望，但要学会控制欲望，不要让欲望把自己给控制了，这就是所谓的心魔，你没有为自己而活，而是活在他人的眼中。”
杨世恩指着年成凯：“难道你不是吗！？”
年成凯道：“没错，我曾经也是，我想成为最厉害的人，我想所有人都屈服我，我甚至看见比我厉害的人，我不是敬佩，而是嫉妒，我甚至差点做出做非人之事，但后来我领悟了，我是为自己而活，如果我活在他人的眼中，凡事都要比个高低，那我永远都是输家。就拿你我来举例，你在医术上胜过我，但在其他方面就不一定了，其实人人都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长处，没有人可以成为完人，名誉这东西实际上也是负担。”
杨世恩摇头：“不，我和你不一样，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知道，我杨世恩不比任何人差。”
年成凯问：“所以，你就利用了那种咖啡？”
刚说到这，一旁低头的亚门就缓缓道：“我是在山里无意中发现那种咖啡的，我很喜欢咖啡，我一直认为，咱们中国肯定有自己的咖啡，我一直在找，原来我没猜错，真的有，致死那种咖啡与其他的咖啡不一样，这种咖啡是有生命力的，虽然咖啡的颜色，有咖啡的香味，却没有咖啡的味道，效果却比普通咖啡要强上百倍，我很想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所以，我想到了去医院，我装病去医院，我嘴笨，说不清楚，但是机缘巧合下，我认识了杨医生，我告诉了那种咖啡的功效，他开始不相信，但后来他带回去试了试，觉得好神奇，于是又找上了我。”
而在当时，杨世恩也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那就是刀清芬的疾病无药可治，她整日昏昏沉沉的，吃不进东西，似乎没有任何想法，每天都想见到杨世恩，但父亲刀长青却制止。
年成凯问：“你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刀长青为什么还要食言？”
杨世恩摇头：“嫉妒，他在嫉妒我，他嫉妒我现在比他强！他没想到我真的会成功，还会成为昆法医院的医生，他只能像个臭不要脸的无赖一般对付我！但是我有办法，我父亲那里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假死，我晚上悄悄去了刀家，让刀清芬服下了那种药，让她假死，等她下葬后当晚我再把她挖出来，我再慢慢的救她，用那种咖啡救她，那种咖啡真的很有效，她的精神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只是……”
说到这，杨世恩的脸色又变得阴沉：“只是，她不爱我了，也许她从来就没爱过我，她不是因为爱我，才要嫁给我，只是为了报恩，这样的爱情我不要，所以，我不会再给她那种药，我死定了，她也要死，我们一起死，死也要在一起，看她爹怎么办！”
杨世恩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年成凯意识到，杨世恩也是个病人，只是，年成凯不知道，刀清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连他父亲这种名医都束手无策？
年成凯刚问到这里的时候，门突然间被人推开了，一队士兵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人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带走了杨世恩。
年成凯赶紧问：“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黄道和池同书也赶紧走过来，领头的军官直接拿出自己的证件，池同书看了证件后立即立正敬礼，随后，三人眼睁睁看着那群人带走了杨世恩，而离去的杨世恩还不时扭头来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年成凯问池同书：“他们是什么人？”
池同书道：“最高军事委员会宪兵，比我们权力都要大。”
黄道明白了什么：“你把杨世恩的话转告给上面了？”
池同书叹气：“没有，不是我，但是，就算我不转告，杨世恩在监牢里面呼喊着，也会被其他人听到。”
黄道很是吃惊：“你是说，执法人员厅里也有你们的人？”
池同书微微点头：“应该说，什么部门都有，早就安插进去了，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也不能知道。”
年成凯明白，如果杨世恩真的可以让士兵战斗力增强，那么军事委员会肯定会留下他，就算他是个疯子也无所谓，毕竟在战争中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可亚门却逃不了被处死的命运。
年成凯自己掏钱订了一桌饭菜，送到执法人员厅的监狱中，至少在亚门死前，能让他好好的吃一顿。原本拘谨的亚门看到满桌的饭菜，却是露出了笑容，问：“我肯定会死的，对吧？”
年成凯微微点头：“对。”
亚门又道：“我该死，如果不是我，杨医生就不会杀人，他刚开始只是用动物做实验，然后并不满足，让我找机会对人下手，那时候我还可以收手的，但我天真的以为杨医生可以改变那种咖啡，变得可以让每个人都饮用，这样，就有了我们中国自己的地产咖啡。”
年成凯道：“吃吧，吃完好上路，对了，你还有其他的亲人没有？你走之后，我会帮你把你弟弟送过去。”
亚门摇头：“我们兄弟俩父母早亡，弟弟是由我抚养长大的，如果说亲人，那只有彼得神父了，神父对我们真的很好，他是洋人中少见的好人。”
年成凯叹气：“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洋人，都有好人和坏人，不是说洋人都是坏人。”
亚门只是苦笑了下，他的苦笑让年成凯想起了杨世恩叙说国外留学经历时的回忆，他不想再去深究这些事，某些东西一点深究，上升到一定高度，就不是单凭某一个人可以去改变的。
年成凯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把弟弟送到神父那里。”
亚门点头，又道：“年先生，我死之后，能不能给我做一块墓碑，最好是石头做的那种，就像大户人家的墓碑，写上我的本名，我叫马松德。”
年成凯点头：“我答应你，一定办到，我记下来了，你叫马松德。”
“谢谢，”马松德竟离开座位，朝着年成凯磕了三个响头，“年先生，我把发现那颗咖啡树的地点告诉你。”
“不，”年成凯立即拒绝，“我对那个不感兴趣。”
马松德有些诧异，但立即释怀：“谢谢，但我相信，中国肯定会有自己的地产咖啡，一定有，不一定是我发现的那种，但肯定会有的。”
年成凯不置与否，只是举起酒杯：“一路走好。”
饭后，年成凯离开执法人员厅，径直去了刀长青处，然后告知他女儿还活着的事实。刀长青立即随年成凯去了医院，但刀清芬见到父亲，却像是见到鬼一样害怕，在那嘶喊着，不断用头去撞墙，刀长青见状只得退出来，坐在走廊上抹着眼泪。
年成凯看着刀长青问：“老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刀长青沉默着，一语不发。
年成凯将他从杨世恩那里得知的事情述说了一遍，随后道：“老刀，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刀长青道：“我与杨怀雨之间的矛盾和误会的确持续多年，但那时候我对杨世杰所说的话，只是想激励他，我虽然是中医，但也知道西方医学的发达，我女儿学不了，我就期望我的女婿可以，杨世恩误会了。”
年成凯问：“那后来他学成归来，你为何又要食言？”
“我根本没有食言，”刀长青痛苦地抱住头，“我女儿病了，杨世恩留学那些年，我女儿思念成疾，得了癔病，在西方医学中叫心理疾病，她恨我，认为是我做错了，然后又恨杨世恩，等杨世恩回来的时候，是她不想见，还说我如果让她去见杨世恩，她就会去死，我没办法，另外，我也发现杨世恩实际上也应该有病。”
年成凯微微点头：“我发现了。”
刀长青老泪纵横：“我不明白，我一生从医，为何女儿女婿都得了癔症？为什么会这样？你以为我不知道杨世恩要利用假死带走我女儿吗？我知道，因为杨世恩自己在我面前说出来的，他说的时候，完全是在自言自语，就好像看不到我就在跟前，我当时想，既然如此，不如成全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我已经尽力了，谁让我一辈子徒有虚名呢？”
年成凯此时彻底明白了，杨世恩也好，刀清芬也罢，都是癔症患者，只是自己毫不知情，而杨世恩提炼出咖啡的针剂，注射给刀清芬，的确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治疗了刀清芬，毕竟那种东西有极强的兴奋作用，能让处于萎靡之中的刀清芬再生活力，这大概就是马松德所说的那种咖啡有生命力的原因所在。
杨世恩没有任何愧疚，他在与年成凯对话的时候，双眼中还闪着一种光。在他眼中，他不认为自己所做的是错的，而是一种研究，对于他而言，人类要进步就需要研究，研究就意味着必须要牺牲。当然，他所有的出发点都是四个字——功成名就。
他为什么不拿自己来做实验呢？年成凯真的很想这么问他，但他也知道杨世恩会如何回答。杨世恩是个偏执的狂人，既然偏执就无法和他讲任何道理。
准确来说，亚门、杨世恩都有病，一个痴迷咖啡，一个痴迷所谓医学研究。但年成凯也知道，如果两人真的成功了，那么在历史上他们的故事又会变成另外一回事。
只是，他们永远无法载入史册，因为不久后，池同书就带来消息说，杨世恩被枪毙了。
年成凯很诧异：“被枪毙了？”
黄道更诧异：“上面不是要留着他吗？”
池同书道：“杨世恩的研究原材料是那种咖啡，但是亚门，也就是马松德，打死都不愿意说出那颗咖啡树的位置，而杨世恩的研究也不算成功，听说上面在综合了盟军指挥部的意见后，决定将杨世恩枪毙，毕竟这件事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年成凯叹气：“真是讽刺，杨世恩的自大、疯狂仅仅只是让自己多活了几天而已。”
池同书又问：“那刀清芬呢？”
年成凯道：“刀清芬彻底疯了，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上吊自杀了。”
年成凯说完后，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杨世恩被枪毙后的第三天，上面签署了处决马松德的命令，因为马松德死都不愿意说那颗咖啡树的地点，甚至池同书受上面所托来找年成凯，试图让年成凯说服马松德，但年成凯也拒绝了，那种咖啡就是一种恶魔的果实，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亚门也的确触犯了法律，导致数人死亡和重伤。
那天清晨，在马松德被押赴刑场的同时，年成凯也带着马松民回到了圣约翰堂，将他亲手带到了神父彼得的跟前，然后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神父。
神父听完后，只说了一句话，便是上次他布道时所说的那句，也是杨世恩被捕后重复的那句话：“凡要保全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丧掉生命的，必救活生命。”
年成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马松民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阁楼。
年成凯缓缓跟在他身后，追随他的脚步来到阁楼，随后看到马松民坐在平日内哥哥马松德所坐的凳子上，有模有样地摆弄着桌上那些器皿。
年成凯站在那，静静地看了一阵，随后抬手将门关上。
只是，年成凯没想到，几十年后，类似的悲剧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