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阿勒锦市下城区,待拆迁古玩城。
一辆出租车缓缓从街口驶来,然后停在古玩城外,出租车师傅扭头道:“到了。”
后座的男子用手擦去车窗上的雾气,看着古玩城上方“德惠古玩城”的牌匾,并不急于下车,而是在那观察着。
出租车师傅觉得奇怪,侧过身子看着乘客:“下城区就只有这么一个古玩城,准备拆迁了,里面都没人了。”
乘客依旧看着窗外:“多少钱?”
“86,扫码吧。”出租车师傅将带有二维码的牌子递过去,顺口问,“大晚上的,你来这干嘛呀?”
乘客并没有回答,扫码支付后,开始整理衣服。他戴着棉帽口罩,脖子上绕着围巾,穿着一件看起来让身材很臃肿的羽绒服,还穿着一条肥大的羽绒裤,脚上是一双雪地靴。这种打扮的一看就是外地人,因为本地人一般不会这么穿。
乘客的磨叽让出租车师傅很不耐烦,但也得耐着性子等他整理完后下车。待乘客下车关上车门后,师傅暗骂了一声,赶紧开车离开,因为原本生意就不好,哪怕耽误五分钟,都会让他觉得损失了一个亿。
乘客左右看着,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之前所叫的网约车,网约车按照约定依旧在绕路开着,按照APP上的提示,还要半个小时。乘客走到古玩城旁边的小门前,抬手拍了两下门,然后又敲了两下,随后又拍了一下。
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乘客贴着门回答:“我是来送羊羔的。”
“啊?”女人听起来很疑惑,“这里没人买那玩意儿,你找错了。”
乘客一愣,但很快门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河滩羊吗?”
乘客立即道:“对,河滩羊,没有膻味。”
门随后打开一条缝,门内的男子虽然穿得没那么厚,但还是加了一件羽绒背心。男子仔细打量了下乘客,这才打开门让他进去。乘客进去前还仔细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后赶紧钻了进去。
乘客进去后,发现这个所谓的古玩城看起来和一般商场没啥区别,里面全是店铺,只不过那些店铺都搬空了,只剩下一个个空柜台。而且只开了少量的灯,勉强能看清楚人,但能看到远处有一家店铺的灯全亮着。
开门的男子约莫四十来岁,手里捏着一串珠子,在他旁边的女人好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还蓬头乱发的。
“英姐,谢谢,你先歇着吧。”男子笑着对那中年妇女说。
中年妇女纳闷道:“你买羊羔了?”
男子道:“买了,还没送来,这不是黄了吗?我做点别的买卖。”
中年妇女半信半疑的走进旁边的小屋,那应该是值班室,那女的应该是在这里暂时守门的。
男子朝着乘客点了下头:“跟我来。”
乘客跟着男子走到远处亮灯的店铺前,可以看到店铺是一家古玩店,店内柜台里的东西也基本上都撤了,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铜钱,其中有一枚花钱摆在里面最为显眼。
花钱朝上的位置铸着“驱邪镇妖”四个字。
乘客环视店内的同时摘下棉帽和围巾,他不是别人,正是被年玺认为已死的全亚飞。
手串男子看着全亚飞道:“挺热的,把外套脱了吧。”
全亚飞立即明白,男子是担心他携带武器,所以,在用委婉的语气提示他。
全亚飞除去外套,递给男子检查,男子没有接近他,而是上下打量着,然后道:“你是年爷的人?”
全亚飞点头:“对。”
男子又道:“我听说年爷死了,还死得很惨。”
男子所说的年爷指的就是年无垠。全亚飞能来这里,原因有二。其一,年仲墨并没有杀他,而是放了他,至于放了他的原因,年仲墨没说,只说让他有多远跑多远,离开川北去别的地方。其二,年玺曾经给全亚飞留过一条后路,而这条后路原本是年无垠的。年玺之所以知道,是他在年无垠的意识中找到的,怎么去找这个男子,怎么接头,都是年玺告诉全亚飞的。因为年玺早就意识到事情会越来越糟糕,他虽然信得过年绶,但毕竟全亚飞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是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所以,他必须保住全亚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不过,在年玺看来,他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全亚飞,让全亚飞“死”了。而死里逃生的全亚飞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按照年玺所说的来这里寻找一条活路,哪怕是暂时藏起来都好。因为他去其他任何地方,万一行踪被发现,还是会死。不如来这里,这里绝对是年仲墨等人不知道的地方。当然,前提是年玺认为他死了。
所以,全亚飞也不相信年玺,他只相信自己。
全亚飞回道:“年爷死前,让我来找您。您怎么称呼?”
男子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八,全亚飞立即点头:“八哥。”
男子笑了,原本想解释什么,但想了想算了:“别,我们俩看岁数差不多,你也是年爷的人,辈分应该不比我小,叫我小八就行了。”
全亚飞笑道:“初来乍到,还得请您帮忙,还是叫八哥。”
八哥挤出一个笑容:“年爷应该说过,要带什么东西来吧?但你这空着手,几个意思?”
全亚飞立即道:“车应该到了,我把东西放在另外一辆车上了。”
八哥点头:“你去拿吧,我等你。”
全亚飞立即出去,从门口的网约车上拿到自己的背包。网约车司机也觉得奇怪,头一回碰到人包分别乘坐两辆车的。
拿着背包的全亚飞回到八哥的店铺内,将背包放在柜台上,打开后,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一卷画来,双手捧着递过去:“您受累,瞄一眼。”
八哥拿过画的时候,已经在用手感觉画的纸张,随后铺开慢慢打开,那是一幅山水画。八哥拿着放大镜从右至左看着,看得很仔细,同时也提防着旁边的全亚飞。全亚飞很自觉的挪到旁边两米开外的店铺门口,和看画的八哥保持着距离。
八哥看完画之后,对全亚飞说:“你稍等一下,我进去。”
八哥拿着画进屋后,立即调了一杯盐水,又从旁边小盒子中弄出点粉末搅拌均匀,期间不时朝着外面看去。等粉末完全溶解在盐水中后,便用小刷子蘸水慢慢刷在那幅画上,很快,那幅画变了模样,从山水画变成了一幅手绘地图。
八哥见状,笑容才浮现在脸上,然后用相机仔细拍摄下来,又将画藏在下方,这才走出去对全亚飞说:“东西没问题,也证明了你就是年爷的人。虽然年爷去了,但承诺还在,你来我这,也算是信得过我,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全亚飞也露出轻松的笑容:“那就太感谢了,您放心,吃住的费用我自理。”
八哥道:“以后再说,咱们走吧。”
八哥领着全亚飞先吃了顿涮锅子,然后又领他到了小城区某个老小区的顶楼。因为是老楼没有电梯,两人爬上六层后已经气喘吁吁。
八哥笑道:“兄弟,这地方破了点,但是安全,虽然是顶楼,烧得不是很好,但也够了,肯定不冷。”
全亚飞摇头:“烧得不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暖气供暖不是很好的意思,”八哥拿出钥匙开门,“我都忘了,你是南方来的。”
两人进屋后,全亚飞感觉到屋内外的温度明显不一样。对一个南方人,特别是西南地区来的人而言,已经很舒服了,唯一不适应的就是太干燥。眼前的这间屋子两室一厅,充其量不过四十来平米,看起来就很破,但是屋内该有的都有。
八哥领着全亚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告诉他煤气炉怎么用,可以做饭,但是洗澡得去外面的澡堂子。被褥什么的都是旧的,觉得嫌弃就自己出去买新的。
完事后,八哥开门准备离开,临走前将钥匙交给全亚飞:“钥匙两把,我一把,你一把,你就当我是房东,房子我暂时不算你钱,看你住多久了,住个三五个月无所谓,你要想常住,我就象征性的收点,但是水电煤气费用你自己掏,这里没有物业,不用缴物业费。”
全亚飞一个劲儿的道谢,原本走到楼梯口的八哥想起来什么,又赶紧回去,还将门关上,看了一眼门口低声对全亚飞说:“提个醒,你千万记住了,如果晚上过了十二点,有人敲门,千万不要开门,就算是我在说话,你都不要开门,因为我是不会那时候来找你的。”
全亚飞一愣,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八哥又道:“还有,千万不要好奇对面邻居家,明白了吗?不管那家子有任何动静,你都不要去敲门问,不要看,不要出去,反正,只要过了十二点,要不别回来了住外面,要不,你就千万不要踏出这门口半步。”
全亚飞想问详细点,但八哥直接开门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刻意看了一眼对面邻居的门。八哥下楼后,全亚飞站在门口看着对面,对面那户人家的门上贴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开锁的收废品的等等,和自己所住的这扇门没什么区别。全亚飞觉得奇怪,刚准备关门,就发现对面门上的猫眼晃了下,而且猫眼是亮起来的。
全亚飞又看了一眼自己门上的猫眼,那猫眼比一般门上的要大,如果屋内开了灯,站在门外看猫眼就能轻而易举发现,有人如果站在猫眼前往外看,门外的人也能看到。加上之前八哥的那番话,全亚飞觉得毛骨悚然的,赶紧把门关上。
就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对面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然后还听到女人低低的笑声,同时,还有四根手指慢慢探出来抓住了门边,手指上的指甲漆黑。
全亚飞闻声一愣,下意识透过猫眼往外看的时候,那四根手指突然间缩了回去,同时门还狠狠关上了,发出了咣当一声,吓了全亚飞一跳。
好半天,全亚飞才回过神来,转身看着破沙发,还有屋内其他布满灰尘的家具。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住在自己的豪宅内,享受着人生巅峰,而如今却落魄到躲在这种地方。所幸的是,全亚飞还藏了一笔钱,虽然那笔钱不算多,但也足够他生活一阵子了,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后手。
全亚飞拍打了下沙发上的灰尘,缓缓坐下去,小心翼翼向后靠去,生怕自己动作太多会将沙发里剩下的灰尘全部挤压出来。他上楼前忘记买生活用品和吃喝的东西,今晚该怎么熬?还有,他浑身不舒服,实在想按摩洗澡。
想到这,全亚飞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发现才十点半,八哥限制的是在十二点后,只要自己在十二点前回来不就好了?想到这,全亚飞起身开门,他下意识看向对面,然后赶紧关门,飞快下楼。
全亚飞下楼之后,对面邻居的门缓缓打开,带着黑指甲的惨白手指再次出现,这次出现在门缝的还有一头黑亮的长发。
◆
年绶四人抵达阿勒锦市已经是凌晨12点,等他们取完行李走出去看到8424阿勒锦分部派来的人时都已经凌晨1点了。
分部按照詹天涯的要求就派了一个人来,5个人刚好一辆车。因为这算是正常公务出差,凡事都必须按照制度来,只不过来接他们的是阿勒锦分部的负责人江微歌。8424的女性工作人员不在少数,而江微歌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仅如此,也是所有女性负责人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她的经历与詹天涯类似,在考上工业大学的第一年,就被詹天涯选中,实习期间就侦破了不少案件,其中三分之二都是独自完成的。
虽然如此,但也显露出她的问题所在,那就是喜欢单独行动。当然,这些毛病詹天涯曾经也有,所以,后来詹天涯将其调到总部工作锻炼了一段时间,让她明白什么叫集体。传闻她曾经还短暂加入过苍穹A组执行过特殊任务。
留着短发,一身职装的江微歌看起来很是干练,她并没有表现出多热情,上前打过招呼后便领四人去了停车场,等上车后,江微歌才微微侧身,对车内的其他四人道:“你们好,我是分部的负责人江微歌,很高兴见到你们几位传奇人物。”
年绶不语,阿茕和商重也只是露出浅浅的微笑。
江微歌又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党向国:“党老师,您是老前辈,虽然我不是您教出来的学生,但是按照规矩,我还得叫您一声师公,因为詹主任是您的学生。”
党向国却道:“你的名字很好听,微歌这个名是出自《楚辞》吧?闻素女兮微歌。”
江微歌笑道:“是,师公见笑了。”
党向国严肃道:“我们不是江湖人士,不要叫我师公,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党老师或者称呼名字就行,我现在没有职务,充其量算是返聘的顾问。”
江微歌立即道:“那我还是叫您党老师吧。我现在送各位去驻地,按照詹主任所说,你们住的地方是自己找的,分部不用安排,所以,我也没有做任何安排。”
党向国道:“你送我们去下城区老陆家。”
江微歌稍微想了想:“您是说挨着江边的那个老旅馆?”
党向国有些诧异:“你也知道那里?”
“知道,”江微歌发动汽车,“从机场到旅馆,大概要一个半小时,你们要是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
年绶此时开口道:“不用,给我们讲一讲现在你们查到什么程度了。”
年绶说完,党向国立即补充:“这次带队的是年绶,我是辅助他的。”
江微歌边开车边道:“年队长,我先来说明下情况。目击证人廖成辉已经详细调查过了,他没有任何问题。而那名变成冰雕的女性我们还没有证实她的身份,只有几根头发,我们从DNA入手,也无法进行筛查,我们的DNA数据库里都是有前科的人,所以,我们着手从两方面进行,第一就是数据库比对,第二,就是进入医院的体检系统进行比对,比对需要时间,全部比对完成至少要五天。”
年绶看着开车的江微歌道:“江……”
年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直接叫名字也不妥当,江微歌明显比自己年长,叫职务的话,他也不知道江微歌的职务是什么,因为虽然是分部,但职务却不应该是部长。
江微歌意识到年绶的为难,瞟了一眼后视镜道:“年队长,你叫我名字就行。”
党向国道:“叫江处长,或者江处。”
“江处,”年绶这才道,“关于受害者身份,你们应该从失踪人员中排查。”
江微歌立即道:“已经开始排查了,但是就怕这名受害者是独居,或者没有亲属,还没有人报失踪。”
年绶又道:“那我提出一个不成熟的推测,你们查一下昨晚途经铁路大桥的有多少火车,查绿皮车,不需要查动车和高铁,懂我的意思吗?”
江微歌一下愣住了,下意识减慢车速开始靠着高速右车道行驶,开稳之后问:“您的意思是,死者有可能是从火车上被人推下来或者自己掉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