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果然不经念叨,刚刚还满脑子编排的人突然出现,傅子舟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元淮那双安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似的,他静静地看向傅子舟时,那眼里的情绪似乎就能顺着眉尖眼窝,一点点润物细无声的溜进傅子舟心里。
他的湖蓝色,有时星空,有时黎明,有时含着万千复杂,让人形容不了、说不出话。
有时又直白热烈的摄人心魄。
“没在等你,刚刚秦遂说门口很多人等着堵我们,我就是来看看。”傅子舟不是很想直视元淮含笑的目光,只好低头去拨弄自己的袖扣。
指尖在衣物里捂的温热柔软,此刻拿出来骤然吹了冷风,那温度仿佛就留不住似的。
褪散的干干净净。
他就这样看着元淮一点点拾级而上,一点点缩短和他的距离。
远处的说话声、其他人在楼上楼下走动的摩擦声、甚至窗外的风声和鸟叫,周围一切或大或小的动静全都趋于静止。
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傅子舟的心跳和元淮平稳的脚步声。
不急促,也不紊乱,有力且平和,温柔而稳定。
直到元淮在他几层阶梯之外站定,仰着脸一动不动的看他,仿佛知道他还有话想说一样。
湖蓝色的星空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眼里。
仿佛这个对视的力度能穿越无数个千年,能带着他所有远古生长的三魂七魄七情六欲,严丝合缝的回笼到眼前这具身体里。
归还给他原本就应有的东西。
元淮仰着脸,一如既往的微笑着,就连说的话也和刚见面时一样分毫不差。
“哥,好久不见。”
什么嘛,明明只有不到一个月,怎么搞的像是一年没见一样。
傅子舟不是很想承认他有那么一点点想念这个小崽子,更不想承认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回答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不就等于承认了吗?
“才一个月而已,以后时间会越来越长,”傅子舟神色平静的看了一眼元淮,只一眼就有点心软了,“你是艺人,要赶通告,以后进组了怎么办?”
元淮没接话,只轻轻抬脚又上了两个台阶。
“我会抽空回来的,”他看着这个曾在梦里心里脑海里无数次描摹过的俊脸,平静了一个月的心又急促的沸腾起来,“只要没通告,就算只有半天我也会回来见你的。”
傅子舟有点想不通元淮为什么总爱黏着他,但又实在拿他毫无办法。
总不能把他一棒子打晕扔出去吧。
“滚,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是三岁小孩吗天天黏着我,”他一下子气笑了,“少来回折腾,我没那么多精——”
一股力道突然拽上他领带,拽的他一个踉跄,跌下了一个台阶,跌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唇边贴上了一个温热触感,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却又滚烫热烈。
如火般烧过一遍,原地打着转滚进傅子舟眼眶里,像是要逼出他的泪一般。
那温热触感残留在唇角,傅子舟“嗡”的一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带着刚才胡思乱想的满脑子废话,都通通清零了。
只要元淮做出些什么不在他意料内的事,他那打结的思维立马就能原地空白。
大概“傅总时期”和傅子舟是两个大脑吧。
元淮站在傅子舟下面的台阶上,左手潇洒的揣进兜里,右手轻松又巧妙地拽着傅子舟领带。
只有一个着力点,但又不至于让傅子舟从这里摔下去。
元淮一米八九的个子在此刻就显不出什么身高优势了,反倒是比他矮一点的傅子舟,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即使弯着腰也比元淮高那么一点。
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子,两厘米的差别在日常生活中也看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这种微妙的身高差,只有在这样近距离接触时才会凸显出来。
站在这个角度看元淮,傅子舟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他看我是这个视角。
“不知道我为什么黏着你?”仰着脸贴在他下颌处的元淮一下子笑出声,又拽了拽手中的领带,成功把人往自己面前带了带,“还要我解释吗?”
两人的脸颊贴的更近,鼻尖几乎要挨擦着鼻尖,连呼吸都在空气里有所交融,理所当然的传达着温热湿润的气息。
平日里正常运行的大脑都想不出来了,现在死机的大脑当然更想不出来了,问他基本等于白问。
元淮见他一脸茫然的不说话,更断定他是个百年难遇的老木头了。
“不知道?那我来告诉哥。”
这一次不再是一触即分,也不是蜻蜓点水,而是一个真切的、完全贴合的亲吻。
元淮拉着他的领带,强制缩短两人的距离,温柔而珍重的亲吻着傅子舟。
一下又一下,每一下的吮吸都温柔而体贴,轻的仿佛微风习习吹过夏日青草地一般。
仿佛只要闭上眼,他立刻就能看见一片绵延广阔的草地,看见一个小山坡,看见自由生长的野花,看见有风吹落不知何处的残叶。
看见星空,看见温热的暖阳。
傅子舟指尖下意识揪住元淮的肩膀,明明只是借力站稳,但从侧面看却好像是他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元淮没敢贪恋,他最后只轻轻地吻了一下,终于缓缓地离开了。
“现在知道了吗?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能明白吧……哥?”
虽然嘴上说的话气势很足,但元淮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时冲动会带来什么后果。
连那一声“哥”都叫的忐忑不安、小心翼翼。
可他真的忍不住了,当他看见傅子舟倚着栏杆的背影,心底那些埋藏了十几年之久的惦念一下子就爆发了。
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傅子舟这么多年,已经是一份最大的愧疚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孤注一掷的回来,他不想看见事情又回到起点,更不想看见傅子舟又对他莫名其妙的一直冷淡下去。
才刚见面,又这样没声没响的分开了一个月。
这是明知他在自己身边,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的一个月,这一个月比他在医院做康复训练那一年还要难熬。
仿佛这就是他的又一个一辈子。
傅子舟的背影,永远是他心头最难以忘却的一个画面。
元淮内心剧烈挣扎着,他想说,他想大声的说“我喜欢你”。
他又不想说,他不想又让一个错误毁掉了整盘棋,让这个好不容易找回的亲密再次消失殆尽。
他什么都不怕,他只怕自己的孤注一掷是一场一意孤行。
这回够明显了吧?元淮仰着脸看向茫然又复杂的傅子舟,眼里闪动着微微的期待和渴望。
傅子舟生平第一次被人亲,整个人都傻了,大脑从一片空白变成一片浆糊,浑浊的一点儿也搅合不动了。
“你……”傅子舟完全忘了自己还和他亲昵的贴在一起,磕巴的话都不会说了,“你刚才——”
就算他再迟钝再木头,也该知道亲吻代表着什么含义了——但元淮表现出的的亲昵又像是对长兄的撒娇,哪怕勾着他小指低低叫“哥”的时候,傅子舟也会觉得那是小孩子在要糖吃。
潇洒的活了二十五年,傅子舟大概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小时候干的那些事有多缺德。
仔细想想,好像与元淮重逢后的所有默许和纵容看起来都像是补偿似的。
元淮还是有点后悔的,后悔自己的冲动,还有这无法解释的突如其来的亲密。
他会不会感觉莫名其妙?会不会觉得很生气?
他要是质问我,我要怎么回答?现在就说吗?
万一他又不理我了怎么办?
元淮微微抬眼,看见了傅子舟的僵硬和不安,他松开手,借着这个位置就势环住傅子舟脖颈,更亲昵的贴紧了他:“哥……还想不出来吗?”
好像这样就能讨得他的宽恕、求得自己心里的原谅一样。
对付傅子舟这样的感情空白纯新手,欲擒故纵简直太容易达到目的了,屡试不爽啊。
傅子舟果然又上当了。
“我……不是,你先松开,”迟钝了半晌,他终于发现两人的距离亲密的太奇怪了,手忙脚乱的挣扎了几下,“这是楼梯!别让人看到——”
元淮听话的松了手,还体贴的扶了他一把,又主动错开了一步,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
生怕傅子舟一个不稳摔倒,哪怕摔出丁点裂缝都能让他后悔不已。
傅子舟心跳激烈的十分不正常,仿佛原地放了三百个二踢脚,接二连三的窜上天,一个又一个的炸开烟花,惊天动地的响声搅的他眼前发晕。
就连耳尖都不自觉染上了透红的绯色。
他别扭的抽回手,匆匆看了一眼元淮专注的目光:“外面有狗仔,这几天先别从正门出去,在公关澄清之前也别离我太近,听见了吗?”
无情的像个提裤子就跑的渣男——如果忽略他红透的耳尖和手足无措的样子的话。
仿佛刚才的亲吻就是一场幻梦,是一场身临其境的VR游戏,傅子舟满脸通红的体验了一把,清醒时又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傅子舟。
元淮欲言又止的伸出手,似乎想去牵傅子舟,但连自己的衣角都没碰到就悄悄地垂了下来。
被刻意揭过的亲密就等于宣判行动失败,再重复提起就不是什么值得惦记的好回忆了。
恰到好处的手机铃声拯救了尴尬的傅子舟,他胡乱看了一眼屏幕,下意识松了口气:“我还有工作,我、我走了。”
低头匆匆走出了两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元淮,“你……”
你了半天也没想出下一句应该说什么,但好像他就应该这样回头喊一声才算圆满。
元淮依然维持着那个笑容:“嗯?”
傅子舟滞了一口气,默默的移开了眼睛。他是不敢再回头了,万一又看见什么让他纠结不已的东西怎么办?
太奇怪了,一切都奇怪——元淮也奇怪,自己也奇怪,哪儿都不对劲。
傅子舟低着头方寸大乱,差点没撞到墙角上,幸亏及时刹住了车,这才没“血溅当场”。
在他身后目睹了全程的元淮看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嗡嗡乱转,差点就笑出了声。
“原来他慌张的时候是这样子啊……”他低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傅子舟早就不见了人影,他却还舍不得走,像个守护神似的站在楼梯上,把匆匆上楼的几个实习生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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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遂看着保存中的文档,长出了一口气,正昏昏欲睡着,手机的震动一下子惊醒了他。
好家伙,“舟行文化著名八卦小组”的消息已经变成99+了。
组长兼情报侦察员:朋友们,这次的八卦好像要成真了。
宋青只留下这么一句神秘莫测的话就消失不见了,他倒干净利落,群里一下子就炸了。
单是秦遂点开的这一会儿,消息就已经迅速增加三四十条了。
“这又是什么啊……”他匆匆往上翻了一点就失去兴趣了,大致浏览了一遍,也差不多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
有人撞见傅子舟满脸通红急匆匆的穿过二楼走廊,还有人撞见元淮一动不动的站在二楼长梯上面带微笑静静张望。
组员十三号:从傅总的方向倒推,不就是元哥站的地方吗?!
组员五号:等一下,好像是这个道理!
组员十号:我撞见元哥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左右……有人记得撞见傅总的时间吗?
组员十三号:……我撞见傅总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六,我记得太清楚了,因为我忘带了一个合同,还跑回去了一趟。
组员一号:……
组员二号:……
组员三号:……
组长兼情报侦察员:……这是实锤吗?
一线侦察员二号:好家伙呢。
群里刷了一片“……”以后突然静默了一瞬,大家仿佛挖掘到什么惊天秘密一样,都默契的不说话了。
秦遂是又感慨又好奇,看傅子舟的好戏这种事可是百年难得一见,他憋了四年的好奇心,也许今天就能实现了!
秦大爷正喜滋滋着幻想八卦现场,公司群里就叮咚叮咚的响了个遍,瞬间把他拉回了神。
刚刚被他们编排讨论的凄美爱情故事主角本人发话了。
“明天我晚一点去公司,”傅子舟沉着声音发了条语音,语气听起来似乎是憋着火,“热搜和讨论区撤下来了吗?我看舆论导向不是很好。”
“我挂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