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收紧，上好的灰色绸缎被抓皱一片，她的心跳仿佛已经到了嗓子眼，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一样。
长歌嗅着空气中陌生的气息，始终不敢回头……她无法确定身后究竟是什么。
“乌云……”长歌张口唤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没有听到应答，良久，长歌的担忧终于盖过了恐惧，猛地回头，一个黑影“嗖”地朝她扑过来，长歌脚下就要运力，却不及对方的速度。
直到被对方死死地压在身下，长歌失声尖叫，下一刻，一只手轻轻放在她唇上。
长歌噤声，心口还在打鼓般，喘着粗气，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所及，让长歌方才还“咚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仿佛立刻停止了跳动一般。
长歌看到的，不是她梦里所见的黑熊，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些极其恐怖的东西，而是一双人世间最好看的眼睛，明明此刻身在漆黑的山洞里，明明外面还下着大雪，可这双眼睛里，却仿佛凝聚着夏夜最美的星辰，凝聚着春秋动人的飞花落叶……
长歌深陷入这样一双眼睛里，看得着了迷，早已忘记此刻的处境。
对方也看着她的眼睛的地方，却不是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而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左下眼睑上那一点红色泪痣上。
“你是谁？”
男子有些沙哑的独特嗓音，沉腻冷静，清绝无双，听来却温和润物般温暖。
长歌收回神思，才注意到他脸上半边银色面具，还有另外半张朗星清隽无以伦比的轮廓。
“我是……”长歌盯着他的脸，瑟瑟地开口，随即伸手推他，“你又是谁？”
男子唇角勾起，仿佛是在嘲弄，眼中却无丝毫杂质，“你闯入我的地盘，竟然问我是谁？”
“你的地盘？”长歌不经意地抬手，摸到下巴上一大把胡须，才想起自己现在虽然根本不是以女装示人，此刻身上却压了个男人。
长歌反应过来有些火冒，对准男人的某个部位，用力抬起膝盖。
男人身子轻轻一动站了起来，长歌膝盖撞空，紧跟着跃起，与男子面对而站。
男子身形如树，修长高大却不粗犷，墨色长发用黑色发带束了一半，山洞中无风，他却自带一股出尘的飘飘若仙，无风自逸。
这世上像他这般好看的男子长歌早在十年前就见过了，只不过，那个少年眼里的仇恨让人心悸，不及眼前这男子的干净自然。
长歌撇开眼睛，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落落与乌云，落落还在昏迷中，不过脸色比先前好了许多，倒是乌云……长歌跑过去将她半抱在怀里，“乌云！”长歌伸手探她的鼻息，温热均匀的呼吸喷洒到长歌手指上，长歌松了口气。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来我的地方？”
男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长歌轻轻放下乌云，回头瞪着男子，“放屁，什么你的地方，这山洞我十年前就来过，那时你怎么不出来说是你的地方？”
男子明显被长歌的话怔住，随即轻笑，“十年前如何我不管，但此刻，这里就是我的，这整座修罗山，都是我的地方。”
男子走近长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照我的规矩，擅自闯山者，外界传闻如何，我就如何。”
传闻？
传闻上修罗山的人有来无回，都让野兽给吃了……乖乖，野兽没见着，土匪倒不少，合着山上还住了这一群比野兽还可怕的土匪。
长歌原本对这个看起来完全无公害的男子一点不害怕，此刻听他说完话，看着他的眼神明显多了惧意，亦完全将生母的坟墓为何通往修罗山给抛在脑后，男子一步步朝她逼近，她就一步步退避三舍。
“那什么……”长歌双手挡在身前，“我们就是迷路……迷路了，这位大兄弟……”见男子看着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深沉，立刻改口，“哦不，这位山大王，我们错了，待我的两位朋友都醒来，我们麻溜地滚下山去……”
“你的两位朋友？”男子看着长歌一身粗野的男子装扮，再看了看地上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依旧是和煦如春风的笑，“你倒是与世人不一般，一个大男人，同两个小姑娘交朋友。”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长歌“嘿嘿”干笑两声，“得得得，我的两位小妾，天一亮，我立刻带她们下山，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
“好啊！”男子竟然出奇地答应下，突然拂身在火堆旁左下，拍了拍旁边空着的地方。
长歌疑惑他居然会愿意放过自己三人，好奇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心道这位山大王可真够没架子的，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的脸看，有那么一刹那，长歌想伸手揭下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好看吗？”男子望着火堆，轻声问长歌。
长歌点头，随即又立刻摇头，“没我好看。”
男子伸手拨了拨面前的火堆，火星子乱飞，悉数溅到他脸上，他却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这一幕太过熟悉，十年前，亦是在这修罗山上，亦是这样的火星子，悉数溅在那位十二岁少年苍白的脸上，亦是一样漂亮的眼睛，亦是一样的倔强……
男子一直静静地坐着，长歌也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一如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
长歌默默垂下眼眸，如扇的细长眼睫盖住了红色朱砂，盖住了眼里莫名的失落。
这些日子，太多的前尘往事跌入长歌的生活中，真实却又虚幻，重复的是当年的故事，回不来的是故人。
“你在想什么？”男子问长歌，声音有些飘渺。
长歌幽幽地回答，“一些旧事，一些故人……”
突然回过神来，才想起正事，“不是，你真的愿意放过我们？为什么？”
男子微笑着点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这山上正缺杂役，你们就留下来赎罪吧！”
“什么？”长歌跳起来，“我堂堂无双公……”长歌立马刹住，见男子仰头看着自己，长歌摸了一把胡须，“我相貌堂堂天下无双，你让我给你做杂役？”
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她无双公子的珍贵名节啊！
“怎么？给你们活命的机会不想要？那好。”
眼见男子站起身往外走，长歌立马上前拖住他，“别别别，再通融通融？”
男子低头看着抓着手臂的那双手，再看向长歌。
长歌立马撒手，讪笑道：“我家有钱，你让我们回去后，我立刻让人给你送钱来，你看你们……干你们这一行的，不就是……图财吗？”
男子对她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摇了摇，又要往外走。
长歌急得跳脚，昨夜那些带面具黑衣人的厉害长歌可没忘，现在胸口还有些闷痛呢……
等等，昨夜发生的事……
为何娘的坟墓会有通往修罗山的暗道？
“山大王，”长歌大声叫住已经走到洞口的男子，正要质问，想到叶家在云城的名望，转而缓和了口气，“为何山下一座坟墓里会有通往修罗山的暗道？”
男子未转身，背对着长歌道：“我们不想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但我们要生存，需要食物，所以修了一条下山不被人察觉的暗道，有问题吗？”
“那座坟墓里的主人呢？”长歌追问。
“我们只杀上山捕兽的官兵，不冒犯死人，”男子回头，看着长歌，“那座坟墓里，原本就只有棺材没有死人，所以我们才选择了那座坟墓修暗道。”
长歌脸色立刻煞白，后退一步，险些站不稳。
空棺……是空棺……
长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虽然昨夜知道坟墓里的秘密后有过一刹那的欣喜，那时她以为娘还活着，是爹骗了她。
十年前，爹告诉她娘已经过世了，她哭晕过去，再醒来时，眼前就是山下那座坟墓，她至始至终未见过尸体。
当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笃定的话时，长歌又担心另一种结果：爹当年带回的只是娘过世的真相，而未带回尸体。
男子竟转身朝长歌走来，“那座坟墓的主人，是你什么人？”长歌恍恍惚惚，片刻后才摇摇头说道：“不是我的什么人。”
男子半眯起眼睛，“可我怎么听我的手下说，昨夜你们在那座坟墓前祭拜。”
“想必你们也知道，那座坟墓是云城首富家的，我们就想着，那墓里会有许多值钱的玩意……拿人东西之前，不是也该意思意思，有来有往嘛。”长歌跟着谎话大王明晓川混了多年，撒起谎来一点不含糊。
男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见过盗墓的，却没见过带着自己的小妾盗墓的。”
长歌未理会他话里的讥讽，想着自己肯定是出不去了，上山捕兽的官兵尚且有来无回，何况自己三人知道了坟墓的秘密，没被杀人灭口就错了。
比起活命，做杂役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来日方长，等自己和乌云把伤养好，还不信飞不出去。
“怎么样？”男子又问她道：“可想好了，是要命还是要名节？”
长歌还是有些别扭，“可不可以……都要？”
男子立刻掉头就走。
“要命，要命……”长歌站在原地边蹦边喊：“我要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