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星月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莫非的重逢,也许是在久违的高中同学聚会上,他推开房门,如往常一般随意的坐到她的身旁;或许是在北京的地铁上,他正一脸宠溺的撑开双臂为她遮挡拥挤的人群;又或者是在江城一中门口熟悉的小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拿着一杯奶茶缓缓走向她……
然而,这些想象,在那些难熬的时光里都没能实现。
……
2020年11月7日,立冬。
北京的冬天,有些冷,四面刮着透骨的风,满星月刚下高铁就切身感受得到,这让在南方住惯了的她很不适应。冬日的天空没有她想象中的霾,湛蓝湛蓝得没有一点杂质,阳光很是明媚。
满星月拍了拍宽大的白色羽绒服衣角,刚刚下车的时候太过匆忙,剐蹭到了一坨显眼的灰尘。
硕大的黑色行李箱立在她的旁边,像极了初来乍到的北漂青年。
实际上,这是满星月第三次来北京。
第一次2009年高考之后,她跟着妈妈来了一趟北京,那个她从小就向往的地方。那次她很开心,只是她没想到,这也是妈妈最后一次陪她完成人生的旅途。
第二次是在2010年的9月,听说他考上了梦想的北京M大,她攒够了车票钱,独自一人来到了北京。仰望着那神圣的学府,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小到如同一粒尘埃。
那天,她坐在文学院男生宿舍的楼下,在楼下硬生生蹲守等了他5个小时。人来人往中,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那么近的距离,却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纪。她偷偷的拍了一张他的照片,那时的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从此以后,他们的人生将开始迈上不同的轨道。
本来鼓起勇气想对他说的话,在那一刻又生生退缩了回去。
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她还能骄傲的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诉说着自己憧憬的未来吗,那些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让她此生都不能与他比肩。
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里,没有想到,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10年。
站在繁华的太古里,面前车水马龙,奢华的建筑高耸如云,在眼花缭乱的广告牌中,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璀璨夺目的脸,即使他已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
还记得很多年前,他总爱独自一人,闷闷的待在座位上。即使他看起来异于其他少年般的消瘦,即使他总把自己罩在大大的黑色帽衫里,即使他极力隐藏了自己的锋芒,可他依旧散发着夺目的光。
……
商场门外的舞台已经搭建好,大大的广告牌上,印着他精致的宣传照,被大红色的应援色缠绕的姓名牌上印着硕大的“Mykoo”或者“莫非”字眼,舞台四周蹲守着已经等候多时的女粉丝。
满星月有些恍神,一切好像改变,又好像没变。
那个高三的夏天,篮球场上,她的旁边也是挤满了一脸迷恋神情的女同学,那时她的耳边也同这一样弥漫着她们的呼喊声。
——“莫非!”
“莫非,加油!”
时光好像开了个玩笑,一晃很多年。
再回来,竟还是如此这般。
电话声在此刻响起——
“Kim,你到哪了?”小周急切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问道。
“我在商场门口。”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钟,距离活动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
“快进商场,我现在出去接你。演员团队都到了,咱们得抓紧准备好。”她听到小周奔跑的声音,在急促奔跑的中透出重重的喘息。
“好,我这就进去。”听到演员团队几个字,她的心脏也开始砰砰直跳。
要见面了吗?
“Kim,你可算来了!”小周匆匆地给她工作牌,拉着她的行李箱,就往工作室里跑。
“让一让,让一让……”
因为下午的活动,商场里挤满了人,看样子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哪里都有着居高不下的人气。
满星月拉了拉帽子,刚刚跑的太急,戴在头上的黄色毛线帽子摇摇欲坠,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几缕凌乱的头发散落在额前。
走进工作室,已经聚满了工作人员。
“Kim,这是橙意传媒公司的韩总。韩总,这是本色造型的Kim。”
韩宁上下打量着这个叫做Kim的化妆师,无论从哪里看,她也不像是Allen的得意弟子。不同于其他化妆师,她的穿着很随意,长相很清秀却不见半分修饰。素净的像是刚刚走出学校的学生,只是看起来……有种自带孤独的疏远。
可在星月眼中,这个韩宁并不陌生。橙意传媒是国内顶尖的影视文化公司,近些年在国内发展的速度可见一斑,而她是公司里艺人管理部总监,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公司高管的位置。满星月在很多采访中看见过她,对她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你好,韩总。”她礼貌的打着招呼。
“你好,今天Allen在新加坡赶不回来,所以临时推荐你到活动现场帮忙,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Allen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都事先交待了。”这个韩总的话听起来很谦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仪,满星月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暗暗的想着。
“今天这个商演,看似简单,实际包含的可多了。这是Mykoo刚刚发布的新戏《烈火》最大投资赞助商冠名的商演,就是那个国际品牌Wish,这次活动既是宣传影片也是宣传了代言品牌,还有就是给商场造势。”小周在满星月耳边解释着。
小周名叫周雨彤,是满星月的同事,也可以说是朋友。
满星月的朋友不多,算来算去只有徐佳宁算是陪她到现在的挚友。在她的人生中,高中毕业以后的泛泛之交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更何况她大学就已经肄业……
周雨彤又不同于其他的泛泛之交,算得上这些年她走的比较近的搭档。这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现在在橙意公司的广告运营部工作,之前她工作的传媒公司也和星月合作过。
在这个圈子,很多化妆师用的都不是本名,她也不例外。最开始,大家都以为Kim是个男孩子。她是特效化妆师,像Allen这么刁钻又挑剔的老师,能够坚持下来并被他收在门下的一定会是个优秀的男生。
见到星月本人时,很多对接的同事都感到很惊讶,竟然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不喜欢说话,总是低垂着双眼,安安静静的完成枯燥的妆容工作。
她从不过多的和艺人交流,从不和艺人合影。不同于那些初见成色的化妆师,恨不得把握好每个机会,把得意的作品和艺人搭上关系。
说来也怪,满星月从小并不觉得自己在哪方面又突出的能力,偏偏这个半路出家的化妆师,却在Allen眼里是天赋异禀,成为了他的得意门生。
后来Allen开始训练她彩妆和造型技术,她学的很好也很快,却极少接国内的业务,对这个圈子的信息了解的更是少之又少。
直到有一天,Allen接了橙意公司的大单。
她一回公司,就看到前台几个女生兴奋的凑在一起,围着一张硕大的海报。
是他,竟然是他。
……
“来了来了。”小周激动的摇晃着满星月的胳膊,把她从神游的思绪中又拉了回来。
化妆间门外走进了一个被几名助理拥簇的年轻人,不同于在刚刚广告牌上看到的那样精心打扮,看样子是刚刚从异地赶赴而来,竟和满星月一样,没有任何脂墨装饰,却显出几分干净清爽。
他冲韩宁礼貌性的笑了笑,看得出一路的奔波让他有些疲惫。
满星月偷偷戴上了口罩,狭促的躲在人群中。
他径直从人群中走了过去,待换好服装,身旁的助理开始招呼起造型师和化妆师。满星月又拉低帽檐,和一帮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正安静的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休息。看得出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只是抽出不多的时间调整自己疲惫的状态。
满星月没有打扰他,把随身携带的一种物品摆好放好,开始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她的手法很纯熟,毕竟在这个行业已经待了快十年,又在Allen的精心培养下,潜心学习了很久,专业性在行业里是数得上的。
韩宁在旁看了一会儿,Allen推荐的果然不会让人失望。她终于放下心的坐在沙发上喝起了咖啡,和莫非的助理聊起了后面的行程。
“陈助理,一会造型结束之后,先带Mykoo去后台音响室,监控看下舞台的布置,了解大概的布局和主要活动流程。互动环节要把握好节奏点,提前和那些记者沟通好,不要被粉丝带偏,注意互动提问要紧扣今天的主题。”韩宁言下之意是不要让粉丝对Mykoo私生活的八卦问题,占据这次采访的主基调。这不是赞助商想看到的,同样,也是Mykoo……反感的……
星月仔仔细细给他画着妆,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近到能看到他皮肤上浅浅的纹路,熟悉而又陌生。
他的睫毛很长,闭着眼睛的撒下了两排浓浓的阴影。粉扑划过鼻翼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她的手有些颤抖,本以为封存在心底的那一份感情,已经随着时光落下的尘埃,渐渐埋藏在心底。可是,再次见到他,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却像喷涌的岩浆,灼热又滚烫的弥漫了她冰冷的心脏。
他一直闭着眼睛,满星月便先画了其他地方,这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他本就生的完美,稍作修饰就是锦上添花。
莫非只觉得这化妆师动作很轻,轻到让他疲惫紧绷的神经竟然舒服的放松下来,他有些昏昏欲睡。
连夜从香港赶回来的飞机,让他觉得这些天自己像是行走在极限边缘的打工人。这段时间的行程,陈辰给他排的很满。
他心情好时会打趣问陈辰,是不是要让他随时准备牺牲在工作岗位上,成为演艺圈的一支绝响。
陈辰总是一脸无辜回道:“谁让你现在的人气水涨船高,我怕稍有怠慢,就被您后宫佳丽唾弃千古。”
无所谓了,反正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找到她需要做的事情。
他要站在最闪耀的的舞台上,像她曾经满脸憧憬描绘的那样。
他渐渐放松下来,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这时,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直接激醒了他的大脑。
“麻烦睁开眼睛,需要画一下眼线。”
他怕这又是一场梦。
无数个夜晚,他从梦中惊醒,总是听到她在耳边说:“莫非,还有一年,我等你,加油!”
而等他醒来,又是很多个一年过去,她却不曾归来。
莫非半梦半醒般的睁开双眼,透过镜子仔细分辨着这个模糊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正在挑选眼线笔,留给他一个难以分辨的背影。待她转过身,莫非看到眼前这个瘦小的人笼罩在硕大白色羽绒服里,头上戴着的鹅黄色毛线帽子,像只刚孵出来的小黄鸭。
他紧张的把目光转移到她的脸上,那帽子拉到了上眼皮的位置,剩下的五官掩盖在大大的黑色口罩后面。
她低垂着眼睛,轻而又轻的说了一声:“请往上看。”
他凌厉的盯住她的眼睛,她却没有半分异样,甚至没有一丁点儿与他对视的欲望。
是她,一定是她。
他笃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因为情绪的翻滚,他额头两侧的青筋微微凸起。
满星月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她的手指有些发颤。
被……被认出来了吗?
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他。
为了再次确认自己的猜测,他故意在她认真描绘眼角时,快速的闭上眼睛。
果然,那一笔不出所料的画出了边界。
“哎呀!”旁边的造型师夸张的叫了起来。
她赶紧收回手,紧张的提了提帽檐,转过身,正对上那灼热的目光。
四目相对,一语不发,又好似胜过万语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