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苏容泽,说道:“可以简单宣传一下,不用大肆宣扬。就以东盛集团的名义发布一个官方的简报,说明集团启动了这个助学计划即可。不要提及我的名字,也不要放出孩子们的详细信息。否则,网络上那些捕风捉影的人,会把这件事当成流量密码,到时候恐怕会给集团和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了。”
她之前做行止生物的时候,太知道舆论的可怕性。
这个网络时代,随便一个舆论都可以毁掉一家企业。
电话那头的韦秋怡听见了舒星若的话,作为专业的公关人,她却觉得舒星若太谨小慎微了。
她劝道:“苏总,如果我们能配合几家主流媒体做深度报道,再邀请两位形象健康的学生代表进行一次线上采访,这次的公关效果将是现象级的,对于提升东盛的社会责任形象……”
“不必了。”苏容泽的声音平稳而果决,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就按太太说的办,以集团名义发个简报,点到为止。这件事的重点是‘做’,不是‘说’。把握好分寸,不要过度营销。”
随即,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韦秋怡举着被挂断的手机,一时有些恍惚。
她跟了苏容泽这么多年,深知他是个在商场上何等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人物。
他的每一个决策都以集团利益最大化为准则,冷静得近乎冷酷。
可现在,他竟然会为了太太的一句话,放弃这样一个能为集团形象镀上厚厚一层金光的机会。
韦秋怡愣了半晌,随即失笑地摇了摇头。
想不到一向霸气侧漏的苏总结完婚之后,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婆奴。
不过,转念一想,能让这样的男人心甘情愿地“昏庸”一次,苏太太果然魅力无边。
这年头,有钱有势又专一深情的男人,倒是罕见的好男人了。
这事定下之后,舒星若心头的大石落下了一半。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她极度厌恶的联系人。
她快速地发了一条微信:【我老公已经帮你在赎罪,以东盛集团的名义助养了30个贫困儿童。希望你不要再捣乱,安分一点。】
姜学名见到舒星若这条带着警惕和警告的微信,万箭穿心。她还不是不信自己。
【放心,我已经洗心革面,以后绝不再给你添麻烦。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说一声。】
舒星若看着屏幕上的字,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这种人会改?她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刻在骨子里的自私与卑劣,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洗刷干净的。
但为了让他能真正做点什么,她压下心中的恶心,回道:【目前不用,你也可以尽你所能去做善事,减轻你的罪业。我怕报应到我和孩子身上。】
这最后一句话,是她最深沉的恐惧,也是最锋利的刀。
另一边,姜学名正独自躺家里的沙发上,当他看到舒星若的最后那句话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句话让他瞬间胆寒。
是的,因果报应,天理昭彰,有时候并不会直接应验在作恶者本人身上,而是会牵连子孙后代。
他自己如何下场都无所谓,反正他老了,现在又是一副苟延残喘的破身体。
但他不想,舒星若和她的孩子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闪失。
那是舒月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念想。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捉住了他,比上次在死亡边缘徘徊时更加强烈。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立刻、马上!
他抓起手机,用颤抖的手指回信:【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做善事。】
关掉手机,姜学名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闪过,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目标——行止堂,舒延兆。
他踉跄地冲向玄关,胡乱套上外套和鞋子,甚至没顾得上整理凌乱的衣领,便让司机开车出去。
行止堂作为中医界的良心,即便在年关将至的时刻,依旧门庭若市。
浓郁的草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艾灸的烟火气,候诊大厅里坐满了人,或愁容满面,或焦急等待,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今天是行止堂年前最后一天开诊,之后就要从年三十休息到年初六。
姜学名赶到时,大厅里已经水泄不通。
他那张因为纵情声色和近期伤病而显得苍白浮肿的脸,在人群中有些突兀。
前台护士看到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公事公办地递给他一个号码牌:“排队等着吧。”
没有特权,没有优待。在这里,无论你是富商巨贾还是贩夫走卒,在病痛面前,一律平等。
姜学名捏着号码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厅里的叫号声此起彼伏,人们进进出出。
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午饭都没顾上吃,腹中空空,心也空空。当广播里终于叫到他的号码时,他几乎是弹跳起来的,双腿因为久坐而有些麻木。
他推开舒延兆的诊室门,舒延兆正低头处理叫号系统,看到姜学名的名字,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姜学名走了进去,站在办公桌前,神色有些木然,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舒延兆抬起眼眸,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怎么了,上次救若若的后遗症太严重?坐下,我给你号脉吧。”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那份疏离感却像无形的墙。
舒延兆讨厌他,发自内心地讨厌他,但医者的仁心和对他是因救外孙女而受伤这一事实的认知,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姜学名依言坐下,将手腕伸了出去,搁在脉枕上。
舒延兆伸出三指,搭在他的寸口脉上,闭上了眼睛。诊室里一片死寂,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舒延兆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换了一只手,再次细细诊脉。
良久,他才松开手,神色凝重地看着姜学名:“你五脏六腑的根基都已亏空,上次的伤只是个引子,彻底引爆了你多年来酒色掏空的身体。脉象沉细若无,气血两亏,生机正在快速流失。恐怕没多少日子了,最多一年吧。”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姜学名脑中炸响。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浮现出一抹惨淡而绝望的笑,“怪不得星若说我当年干的缺德事会有报应,果然不假,报应这就来了。”
舒延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若若会搭理你?”
以他对舒星若的了解,这个外孙女爱憎分明,性情刚烈,即使姜学名救过她的命,也断然不会与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再有任何瓜葛。
姜学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解释道:“我给了她一亿做嫁妆,算是对我当年对月月的一点补偿。她说,这笔钱会通过行止堂,补偿那些被我害过的人。她还说,她担心我干的那些事,会报应在她和她儿子身上。今天早上,她发信息告诉我,苏容泽也帮她在做善事了。”
舒延兆顿了顿,说道:“我中午吃饭时看新闻,说东盛集团助养了三十名贫困儿童。原来是为了这个。”
舒星若这傻孩子,一定是认为自己不能生育,是姜学名造的业罪,报应在了她的头上。
舒延兆为人一向光明磊落,最恨阴私苟且之事。
他眯起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冷冷地说道:“做人最好不要干坏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咎由自取。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让已经陷入绝望的姜学名猛地抬起了头。
“你这身子骨,虽然已经油尽灯枯,但若是我用些最名贵的药材,配合针灸,或许可以帮你吊住这口气,给你续几年命。”
这句话,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投下的一缕微光。
姜学名怔怔地看着舒延兆,眼眶瞬间红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滑落,沉重地跪在了地上,膝盖与坚硬的地板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次的下跪,与上次截然不同,没有丝毫的算计和目的,只有发自肺腑的忏悔与感激。
“老师!”他泣不成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对不起!我对不起您!我害死了月月,我不是人,您还不计前嫌愿意救我,我真不是人!”
他懊悔至极,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巴掌,这两巴掌是扇得真狠啊,他脸上立刻浮现出两道红印。
舒延兆长长地叹了口气,“当日若若跟我说你对月月做过的事,我回去后,翻了当年月月的病历。她的死,也不光是你的原因。你跟那个何宏,各占一部分吧。月月的心病,才是根源。”
姜学名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那您现在肯救我,是原谅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