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就是我父亲的一件藏品,我带出来让人看看。”
姑娘说得吞吞吐吐,一看就知道在撒谎。
李承与西蒙对视一眼,相继露出一丝笑容。
藏品是波多野吉田的应该没错,可说带出来让人看看,这就假了——八成是美子偷出父亲的藏品想要卖掉,筹集里山空气项目所需款项。
刚才如此匆忙的从巷子中跑出来,只怕是担心父亲发现被抓吧?这样一位校花级美女,竟然偷父亲的藏品,想想都觉得好笑。
“能让我们欣赏一下么?”西蒙笑眯眯问道,“我和威尔斯经营红叶陶瓷,对收藏也算有点研究,对令尊的藏品,有些好奇。当然,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波多野美子毕竟还只是在校学生,涉世未深,想想刚才蹭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其中李桑还答应投资自己的创业项目,一件藏品,看一眼而已。
随即,她点点头,将木匣子放在餐桌上,又将盒盖揭开,露出里面的白色瓷器。
李承的目光,直接落在木匣子上。
说是木匣子,其实是错误的,这是一件深红色的漆器,极具西金特色的漆器,如果没看错的话,是镰仓时代早期的螺钿漆器。他又转头瞜一眼匣内的瓷器,愣了愣,继而看了眼这位美女,心道,学霸,你不怕被你爹打死么?
看美子对古董一副懵懂的样子,这两件东西,只怕会被买家捡大漏!
李承都有些懊悔,怎么不先遇到这丫头卖货?里山空气项目算个啥?这两件东西,够她卖空气卖个十年八年的!
胆子真不小,要是自己女儿,绝对先把两条腿打折!
见李承望向自己的眼神很怪异,波多野美子手掌摸摸脸,表情有点熟萌,“李桑,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把波多野族长的保险箱撬开了?”李承用玩味的眼神看向她,突然发问。
“李桑怎么……吖!”她捂着红唇,瞪大眼睛,望向李承的目光,既惊讶又羞涩。刚才冷不防秃噜出真相——这件宝贝,是她花费一下午时间,从父亲的保险柜中偷出来的。
桌旁几位男士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偷自家老头子的东西,这下,实锤了!
岩桥申伊却是一脸的感动,“美子师姐,难为您如此的付出,真是让我们这些成员无地自容呐!”
美子的眼光依旧盯在李承身上,她怎么也想不到,李承怎么知道的?
学霸,你就不会开动你那满值的智商想想?这么贵重两件物品,怎么可能猜不到?如果自己拥有,也一定珍藏于保险箱中!
不过,她的反应也算比较快,朝李承眨巴两下眼睛,手指扣着下嘴唇,“李桑,这件东西……是不是东西很珍贵?”
又买不了,李承索性告诉她真相。
“先纠正你一个错误。”李承指指那件打开的螺钿,“是两件,不是一件!”
“啊?”这丫头果然没认出来这件螺钿漆盒,双手捂着嘴巴,眼睛睁得溜圆。
西蒙对瓷器懂一些,对漆器基本了解不多,听闻李承所言,拿起圆角方形盒盖,瞅一遍,语气疑惑的问道,“螺钿?”
李承点点头,“镰仓早期花鸟螺钿漆盒,已经有八百年的历史。”
嘶!现场所有人都长吸一口冷气。我去,这件不起眼红褐色漆盒,竟然这么大来头?
先说说西金漆器。
早在公元前二百多年(西汉时期)漆艺就开始流传,由于地理环境相似,天然漆的资源丰富,组织起了漆器生产,并逐渐形成独特的漆艺行业。
在我国的汉代,文化输入,特别是漆文化的渗透,本土的漆艺受到强烈影响。在唐代,屡屡派驻遣唐使来长安学习,其后,鉴真和尚的六次东渡,众多随行的工艺匠师,把漆艺的种子深深地播撒。
漆艺工匠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本国漆器特色:以金、银作为装饰花纹,即所谓的“莳绘”——以金、银屑加入漆液中,干后推光处理,显示出金银色泽,极尽华贵,有时并以螺钿、银丝嵌出花鸟草虫或吉祥图案。
公元十世纪以后,漆器逐渐形成独自的和式风格。这一点,从眼前这件镰仓早期的漆器上已经可以窥见。
漆器迅速回流,受到宋、元、明、清几朝皇帝的喜爱。
清朝乾隆皇帝不但大量购买,还在宫廷专设洋漆作坊进行大量制作。
漆器更是后来居上,成为了一个漆器大国。
其漆面所表现内容丰富多彩,表现手法也有许多创新。
他们的漆器中即有能反映精致细腻的民族特点的元素,又有能反映时代特点的简洁、流畅、明快的与时代合拍的元素。
虽然也是运用了传统的莳绘工艺,但其中融入了不少写意、抽象等非常现代的艺术技法。即使是表现富士山这样的传统内容,也会加入了一些几何纹饰,使其更符合现代人审美之趣。
李承为什么能一眼认出这件螺钿漆器出自于镰仓时代早期?
很简单,时代特征!
蒙洲史学界公认,镰仓时代是西金全岛进入封建时代的开始阶段!
镰仓时代镰仓时代是以镰仓为全国中心的武家政权时代。
在西金的历史上,仅有一百五十年,但它是西金大一统(1183年源赖朝取得东海道、东山道行政权,使全岛大部分区域都接受镰仓幕府的调遣)的开端,并且开始封建君主集权制,在全国各地设守护、地头,掌握地方军、政权,这就是封建时代的标志。
镰仓时代还有另一个特点,那就是军事政权大行其道,西金历史上称为武家政权。
唔,武家,就是武士、武力。
古董是时代特征的最好记录仪。
镰仓时代的两大特点,都会折射到艺术品的制作上。这一时期,西金的画作流行鬼魅,相貌凶恶,即便是仿唐的金碧山水,也画得山势险峻,一副穷山恶水的模样。
这一时期的漆器,同样也受到影响。
这件螺钿所镶嵌的鸟儿,骨瘦毛长,脚趾嶙峋,眼神凶恶,再结合漆面的断代,李承不难快速鉴定,这件螺钿漆器是镰仓时代早期作品。
至于说镰仓后期……镰仓后期公卿夺权,也就是西金历史上说的“公家崛起”,武家衰落,社会变得相对平和,艺术品的风格也变得柔和起来。
李承对这件漆器的鉴定解释,清晰明了,直接让几位旁听者目瞪口呆——这位是北羡洲华裔么?怎么对西金的历史,认识这么深刻?
波多野美子的双眼中泛出层层涟漪,小心肝噗通噗通的乱跳,一副“学霸遇学神,我给你牵马坠镫”的痴迷崇拜!
西蒙心头高能警报嗡嗡大作!
妹妹啊,你再不努力,你的小男友,哥哥我看不住啊!这花儿太艳,蜂蝶自来啊!
“啊哈,我来看看这件瓷器!”他连忙咳嗽一声,身子往前半步,将李承挡在自己身后,端起螺钿漆盒下半部分,里面躺着一只白瓷碟。
这次,不能让那家伙再抢走风头。
否则,他都怀疑,今晚是不是就有美女去红叶陶瓷敲门自荐枕席!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实力。
升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主修东方艺术,又跟着师傅学瓷五年,无论是瓷器,还是高利瓷,以及西金瓷器、夕羡瓷器,都有所涉猎,眼前这么一件白盘子,能难倒自己?
他戴上一副今晚吃海鲜备用的塑料薄膜手套,将这件瓷器拿出来。
这是一件白瓷小盘子,但是形制有点儿怪。
盘子的直径有个十二厘米左右,内壁微微倾斜,盘子的深度却足有五厘米。
怪就怪在这个地方,你说是盘子吧,似乎深了点,而且内壁斜度不够,更像个碗。但你要说是个碗吧,又不够深,而且里面的底儿是平的。
釉色白里微微泛青,盘内有印花纹饰,中间是一朵莲花,周围是几条游鱼,应了连年有余之意。莲花花瓣中间,刻着汉文繁体字的“祈”。
呃,他终于确定第一点,这是老瓷器,只有老瓷器,喜欢用典,也喜欢刻花留字款,可是,这“祈”字,又是什么鬼?
一脑袋浆糊啊!
尴尬鸟!他没能断代!
于是将盘子(姑且称之为盘子吧)反过来,看了看盘底,也是白胎,胎土偏粗,也不够白,略黄。
胎釉结合处,带着浅浅的火石红。
火石红是瓷器鉴定的一个专业术语,也有人喜欢叫“窑红”,指的是瓷器露胎的地方出现类似橘红的一种现象。
这条常识,西蒙很清楚。
本来胎土看起来是不存在这种颜色的,但高温之下,胎土里的铁质元素出现流动性,烧窑结束后的冷却过程中,又被二次氧化,所以才出这么个颜色。
可是,这特征对于断代,依旧没有帮助啊!
另外,窑口也没有断定啊。
火石红在很多瓷器上都有出现,元明清的瓷器最多见,其中又以瓷都和龙泉的窑口最多见。胎土疏松,难道是龙泉白瓷?
如果是龙泉白,那有没有可能是宋代龙泉白瓷呢?
西蒙心底没谱,脑门上,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尴尬的!
“枢府祈天盘!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李承感觉到西蒙的不对劲,用闲语点了点。
西蒙投来一道感激的目光,悬着心总算放下来,没再美女面前丢丑。
他拿着盘子,又端详片刻,这才说道,“这只瓷盘,来自古代的元朝,枢府瓷卵白釉,学名祈天贡盘,供给当时草原贵族祈天盛献贡品用的。”
波多野美子掩着嘴笑笑,眼神朝李承这边放电,刚才李承用的闲语,恰巧她懂一些!
被她觑破了,不过,她还是挺照顾西蒙的面子,温言感谢一番,让西蒙冷汗直流——如果没鉴定出来,自己岂不是丢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