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胜作为群立瓷厂的新一任老总,正头大如斗呢,对这位年轻的人算不上多热情——看在老所长的面子上,安排财务和总经办主任俩人陪同他们去参观。
于老有些不太高兴,可人走茶凉,社会常情,也没说什么,只是背着手气呼呼的走在最前面,懒得说话。
总经办主任宗静兰,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挺会来事的,笑呵呵跟在于老和李承身后,一口一个于所叫着。她边走边给李承介绍群立瓷厂这些年的发展史,同时还将于老等人当年艰苦奋斗的故事嵌入介绍中,让于老脸色稍霁。
李承从她的话语中,隐隐听明白一些意思。
群立瓷厂早些年叫醴陵艺术厂,为陶研所直管,1965年取“群策群力”之意,改名群立瓷厂,开始自主经营,但陶研所依然是他们的指导单位,也是陶研所的实践基地之一。
最近几年开始股改,群立瓷厂作为醴陵标志性企业之一,首当其冲。
股改之前有两项重要工作要做,其一是精兵简政,即下岗分流,其二是甩负,也就是脱离陶研所的管控——群立瓷厂每年都要给陶研所上缴相当数额的管理及研发经费。
双方的矛盾,自然也就产生。
醴陵群立瓷厂一共有馒头窑四座,梅花窑口四座,都是柴窑,还有高压电窑两座,其中有两座柴窑专为高端定制服务,俗称“官窑”,另外八窑口为民窑。
李承一行只是在窑口棚区外围转转,简单参观一遍,他还是有收获的。
群立瓷厂的生意应该不太好,十座窑口仅有三窑口开工,另外七座含两座电窑,全部冷冷清清,应该有一段时间未曾点火。
想想也是,自从主席故去,高层“襄南情结”骤减,景德镇厚积薄发再度抢走官窑的位置,群立瓷厂自然没那么滋润。
李承没提去釉料室、熟泥房内部参观,这涉及到一家窑口的最重要机密,只是在外部简单浏览一遍十多个工房。
转过窑口棚区,就看见库房,与舟国陶瓷工坊差不多,钢架结构板房,挑高六米,长足有八十米,一共开了四个巨型卷闸门。
眼前这座仓库,是八十年代前的老库。财务去找库管开门,李承、于老在宗静兰的陪同下,站在门口等候。
闲聊中,李承问道,“宗主任,这仓库中,从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生产的瓷器,大约还有多少库存?”
“这个呀,库管那有数据,具体我还真不是太清楚呢。”宗主任撩撩齐耳短发,有些不好意思。
孰料,于老竟一口答出来,“大概有六千多件套,不到十万头。”
于老口中的“头”,是瓷器行当常用的计量单位。一套瓷,由文具一套、茶具一套、酒具一套组成:
文具:花插一头、笔筒一头、笔洗一头、印泥盒一头、水罐一头、烟缸一头。
茶具:腰鼓茶壶一头、腰鼓茶杯碟各四头、茶叶罐一头、茶勺一头、胜利对杯两头、马蹄茶杯四头。
酒具:凤头酒壶一头、高脚酒杯八头。
通常核算为三十二头。
“于所您的记性真好!”宗主任有点尴尬。
她是八二年入场的,多这些老存货,还真不如于所长清楚,笑着奉承一句,又说道,“稍后可以查看库管明细,李先生要什么瓷器种类,都很清楚。”
不到十万件?李承搓搓手。如果熟悉他的人看到,一定明白,他又在动心思。
是的,李承又在动歪心思,入宝山岂能空手回?
可以说,未来官窑市场一大半的精品存货都在这座仓库中,如果自己将这八千套中的精品淘走一大半,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能掌控红官窑瓷器未来的市场走向?
只是这种投资,值不值得?他需要琢磨一下。
不对!这项投资,自己做稍显力量单薄,但自己入股的另外一家艺术基金完全可以做。
由霍老八、李加成、郭永森、自己、胡星亮、朱麦克六人投资成立的艺术基金,完全有力量在侠州炒得风生水起!
李承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抬头问道,“宗主任,老库存外销,厂里没有什么限制吧?”
宗主任抿嘴一笑,“这些都是现代制品,自然没什么出口限制。怎么?听李先生的意思,您的购买量不小?”
于老同样一怔,刚才在自己家中,李承只不过说想要来淘换一两套七四釉下五彩碗,顺便淘换些官窑瓷器,怎么现在听他的口气,想要下大单?
如果下大单,对现在急缺资金的群立瓷厂和陶研所而言,无疑是一场春雨!
可惜,眼前的年轻人只是笑笑,并没有继续往下深谈。
李承只要探个底就行,具体情况,还要在稍后查看存货质量,以及和霍老八、朱麦克电话商议后再定!
黑瘦的库管和胖胖的财务,气喘吁吁的跑来,一个手中拎着一大圈钥匙,一个怀中抱着厚厚的文件夹。看来,这间仓库已经许久没打开过,库管拿着钥匙对比着卷闸门的钥匙孔,找了半天才打开。
卷闸门升起,一股淡淡的火腥味和落尘味,扑面而来。
火腥味,是窑口高温烧制瓷器后,所带有的特殊干燥泥土混合釉面材料的味道,李承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啊呀,不好意思,这仓库有些年头没动过,灰尘有点重。这是我们群立瓷厂的重地,平时可不让人随便进的,这还是我们李总看于老和李先生两位的面,特许开放的呢。”宗静兰挺会说话,在旁边解释的“天衣无缝”。
李承这会没心思和她逗闷子,率先走进这座大仓库。
老仓库与新仓库之间有隔断,占整座大仓的四分之一,靠右侧是一个简单的展厅,左侧则是木箱或纸箱封装好的一扎扎瓷器,如山般堆积,偶有瓷器包装的稻草屑、刨花露出。
封包的存货,自然没法看,好在左侧有展厅,展厅旁边还有许多零散货品堆积。
“李先生,要不要先看看库存册?”宗静兰将厚厚的线装统计册,递给李承。
“谢谢!”李承将这本超厚库存册,放在展柜玻璃面上。
从封面看起,上面的统计日期为1982年7月,统计人一共有十四位,其中就有于子龙的签名。难怪于老对存货数量如数家珍。
正本统计册,以年份为纲,以定制套数为录,官窑定制和民窑品相互穿插,数量及其庞大,李承看着有点晕,连忙请于所帮忙,“于老,我想先查看知名大套,您帮我选选?”
所谓知名大套,就是帮国字号机构定制的官窑精品大套。
“都要看?”这家瓷器厂可谓于子龙亲手扶植起来的,所有的“大套”他一清二楚,如果真的每个大套,对方都要一两套,这生意也不小。
李承点点头,他心中有抄底计划,必然要多看一些。
开篇记录的是早期醴陵窑口瓷器,其中就有雍正七年之后的精细瓷四件,这东西他们不卖,是醴陵窑口的历史,筹建醴陵瓷器博物馆的压箱底。
当然,李承也不打算收购——看不上早期醴陵窑口器。
接下来是清末醴陵窑存品目录,一共有二十一件,都是五十年代重建醴陵窑时收集上来的,款识各有不同。
1906年1907年的款识为“襄南瓷业公司”和“襄南瓷业学堂”两种;1908年出现新的款识“光绪戊申年”“襄南制造”行书款;1909年出现“宣统款”,此后三年相对规范,都是用宣统年号 襄南瓷业公司款识;1913年,款识再度混乱,“襄南瓷业公司”款,以及人名款,分别是“吟浦”款和“趣庵”款。
吟浦是醴陵窑清末重要的制瓷大师张晓耕的字,趣庵则是张晓耕的弟子齐番的号。
张晓耕是著名的工美大师,醴陵釉下五彩的重要创造人之一。
他既是釉上、釉下彩绘的全能艺人,也是才华出众的书画名家,金石、书画和花鸟、人物,山水无不擅长。同时他对刻瓷、微雕和指头画,也有很深的功力。
相传他就是将刷花技艺从和国引进丝国,并在首创醴陵瓷釉下五彩瓷做出杰出贡献。
此人对醴陵另一大贡献,就是培养了不少优秀画瓷弟子,双勾填色是他力举之作,而趣庵就是他的杰出弟子之一。
能遇到张晓耕的人名款瓷器,李承立即伸手手指,压在这一行字上面,问道,“宗主任,这两件吟浦瓷器,匀一件给我!”
宗主任看了眼,张晓耕人名款一共有两件,匀一件给对方也没什么,随即点头答应。
嚯嚯!李承嘴角微翘——吟浦瓷器虽非官窑,但存世量极少,件件精品!襄南瓷业公司和赣州瓷业公司两家加在一起,也不足十件。
自己能得一件,庆幸!
后面又记录几件二三十年代的醴陵瓷器,李承没兴趣。
再往后,直接就是李承口中的近现代知名大套。
第一个知名大套就是胜利杯,现有库存六套。
他很想将这五套全部扫走的,想想觉得不合适,手指再度按住这一行,“我要三套!”
那位财务人员,在一旁连忙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