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赶回酒店时,饶老正陪着一位相貌很苍老的北羡教授聊天。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李承将厚厚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对老师抱歉一句后,又对着那位地中海发式的老教授半鞠躬:“班纳茨教授,你好,我是李承,你可以叫我威尔斯。”
来访的客人,就是伊沃·班纳茨教授,曾担任二十五年耶鲁大学历史系教授,荣休之后接受母校福特汉姆大学聘请,担任福特汉姆大学文理学院院长一职。
班纳茨教授推推老花镜,打量着这位年轻人,饶老在旁边笑道:“伊沃,这就是我那位不成才的弟子,小聪明有一点,大智慧欠缺。”
“小伙子,有没有兴趣来福特汉姆大学进修?我可以给你一个额外特招名额,并且帮你申请第一学期的助学金,当然,以后每学期的助学金或者奖学金,就要靠你自己努力。”班纳茨教授的声音有几分嘶哑,似乎做过咽喉韧带或者肺部手术,又有些像烟嗓,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很醒神。
不明班纳茨老教授为什么有这提议?
听完后李承微笑着道谢:“谢谢教授,很荣幸接到您的邀请。不过,我在老师门下学习不到三年,基础还不够扎实,等哪一天老师认为我可以自由学习,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老爷子哈哈大笑,手指点点班纳茨教授:“伊沃,别用奖学金诱惑我的学生。他的资产比你想象中雄厚得多,而且,他在北羡有产业,有绿卡,要申请北羡名校,耶鲁或者哥伦比亚,比福特汉姆更合适。”
“哦,这样呀。”班纳茨教授顿时没了兴趣。
每一所大学,都有招揽优秀学子的传统。他之所以发出邀请,是因为对方是饶真颐的弟子,凭着他对老友的了解,饶的弟子,绝对不是普通学生。现在发现,对方可选择范围很广,又不看重奖学金助学金什么的,福特汉姆还真没什么优势,也就死了这条心。
两位老先生喝飞茶是吴伟用玻璃杯冲泡的,很简便,李承又从皮箱中取出随身茶具,在旁边摆开,换茶,这次用是他从国内带回来的老班章。
坐在一边安静的烧水,冲洗茶盅,准备洗茶醒茶,一边听着两位老爷子在“扯淡”。
没错,千万别以为两位教授老友聚在一起就一定讨论高大上的学问,真不是!他们聊的话题,九成九都是当年鸡毛蒜皮的小事,其中不乏八卦韵事。
正听着有趣呢,班纳茨教授似乎注意到李承所用的瓷杯茶具:“咦”一声,伸手拿起一件。
“喔噢,这是原色系列!”
“这个新近崛起的陶瓷品牌,你们也知道?我非常喜欢它的韵味和设计,古朴原生中又带有部分后现代线条感,简介朴实但不失开放,风格简雅大方。”
“我家中就有这一品牌的好几件装饰瓷,其中有一件未来系列,风格很别致,我的最爱!他们的艺术感觉,要比莱诺克斯更强……”
伊沃教授突如其来的一顿夸奖,让李承一愣,继而暗暗发笑。
这些茶具正是陶瓷工坊出品的原色系列,没想到教授先生一眼认出来,还脱口而出自家陶瓷工坊的设计精髓和其它品名。
看来,自己遇到一位陶瓷工坊的拥趸!
饶老一开始也莫名其妙,听着听着,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两天前他刚刚参观完弟子的瓷器厂,没想到老友竟然是自家弟子瓷器厂的粉丝,真真有意思!
“说错了什么?”伊沃教授有点懵。
“咳咳!”饶老笑得咳嗽起来,李承连忙起身伸手帮老爷子轻拍顺气。
“这个……这个……”老爷子忍不住笑意,指指这套茶具,又指指李承:“这套瓷器品牌,就是他和朋友三年前在怀俄明夏延府创烧的!”
“哦,上帝!”伊沃教授的惊愕表情,让饶老爷子很满足。尽管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自家弟子所为,能折服一位权威教授,这不也是一种成就感么?
经此一事,老爷子豁然开朗。
师者,是弟子的解惑者,而不是操纵者。弟子的成就,未必就一定要体现在学术上,制瓷、鉴定或者说将生意做到极致,也是莫大的成功!
……
研究型大学,这个词汇在国内出现比例不高,但在夕羡,却是一家高等学府的标签之一!
研究型大学有两个显著特点:其一,把课题研究放在首位;其二,在校研究生数量与本科生数量相当,或者说,研究生数量占据较大比重。
福特汉姆大学,就是这样一家学府,下设十个学院,其中四个本科学院,六个研究生学院,规模不大,但高度精英化。
曼哈顿中城的林肯中心校区,是其教研核心,实施小班制教学。
林肯中心校区整体规模不大,学生也不多,校园中竟然给李承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要知道,这里可是曼哈顿中心城区,寸土寸金的地方呐。
李承此行以老爷子的助理和弟子的双重身份,陪着饶老见过福特汉姆大学很多知名教授,像诺贝尔文学奖的约翰·特纳教授;法学院副院长詹姆斯·奇尔顿教授;社会学科权威托马斯·威廉姆斯教授;汉学家彼得·布朗教授;宗教学院副院长、曼哈顿教区乔治·索尔牧师……
他本人也随着伊沃的大嘴巴,成为中心话题之一——二十三岁时创立最近风靡北羡的陶瓷工坊,本身就是传奇。还好,饶老没提李承还是三人组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否则影响会更大!
李承在这所大学收获一堆资源关系,其中有不少是看饶老的面子,同样也有一部分教授在投资他的未来。
福特汉姆大学加贝利商学院吉尔伯特·温斯洛教授,在听说李承创立陶瓷工坊后,第一时间并非招揽他入学,而是提议授予李承“加贝利商学院荣誉学士”这一名头。
这一名头没什么鸟用,但是,对于福特汉姆大学而言,这位前途光明的年轻人就成为“名誉校友”,以后说不准还能拿到捐赠呢?
没错,研究型大学,并不意味着这里的教授都是老学究。
精明着呢!
饶老的公开课,安排在加德纳大讲堂——加德纳教授是十九世纪末福特汉姆大学的创立者之一,推动圣约翰教区学院往研究型大学转变的关键人物。
主讲课题为“楔形文字的发展与衍变推想”。
既然是“推想”,那今天的公开课的程序就是先“设问”再“解答”。老爷子所阐述的,全都是他自己的思想,妥妥的干货。
公开课两个小时,饶老一共提出三大疑问并一一作出自己的推想。
第一个问题:“楔形文字起源推想”。
有关楔形文字的起源,目前有两种猜测:主流猜测为乌鲁克国王恩美卡创造楔形文字,其依据为苏美尔流传的史诗《恩美卡与阿拉塔之王》曾记录此事——该书成文于乌尔第三王朝(公元前2112年—公元前2004年);
另一种猜想为八十年代出现,立即风靡世界的“超新星爆发崇拜说”。大意是六千年前船帆座×号超新星爆发,引发“天空两个太阳,夜晚和白昼同辉”,这种神秘的自然现象,引发当时人类的崇拜和敬畏,并将其演化成神话和宗教,而关于这颗星的图画就演变成了最初的文字。
饶老对这两种学说都予以驳斥。
前一种不符合逻辑——同样在这首史诗中描述,国王恩美卡将自己创造的文字写在泥板上,让信使拿给阿拉塔王看,面对新创造的文字,阿拉塔王居然能看明白,这显然不合逻辑。
当然,饶老并未全盘否定,他提出另一种猜想——恩美卡国王可能改进了部分楔形文字,算是部分认同史诗记录内容。
对于后一种,饶老直接否定,文字的创造和成形绝不会因为某一次突发事件而形成,它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积累和完善。
到了推想部分,饶老提出一个全新概念“楔形文字的诞生应该始于计数文字”!
计数文字是人类最为简单的文字,譬如太阳落下去一次,有人用木棍在墙壁、土壤上画一道痕迹,两天画两道……诸如此类的简单记录。
这种简易文字,与汉字早期的“结绳记事”有异曲同工之处。
随着所需要记录的信息量增加,简单的计数文字已经不适合需求,于是,相对比较复杂的象形文出现,而他们所用的工具依旧为木片和两河流域广泛存在的泥板。
同时,文明在这里分岔,一部分衍变成“图画文字”,而另一部分衍变成“楔形文字”。
老爷子基于这一结论,又提出第二个“推想”——楔形文字和乌鲁克的图画文字,究竟是不是一回事?
西方楔形文字研究者,通常都将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左右出现的乌鲁克图画文字(一种象形文字),认定为“楔形文字”的萌芽,饶老认为这一观点是错误的。
他认为,文字的最大特性是“字格”,也就是字的整体架构与风格。
楔形文字的字格特征鲜明,它的笔画特征非横则竖,多锐角,基本上没见过楔形文字有弧线笔画及弧度角,这就是楔形文字的字格。反观图画文字,整个字格就是百分之百的“拟形”,基本上很少见到直线笔画。
两者的字格,完全不同,截然迥异!因而不可能有上下传承关系,但有可能是“并立”关系——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还是可能的。
饶老的第三个推想——楔形文字究竟有没有血脉传承下来?
这个问题同样是楔形文字研究者非常关心的课题。
一个传承四千年、成熟的文字体系,在公元元年出现断层,这完全不符合文明发展的传承规律。老爷子否定了“文明冲突导致文字消失”的常规观点,他提出“楔形文字在衍变中重生”!
饶老划出两条楔形文字的衍变路径。
一条是楔形文字——腓尼基字母——古希腊字母——拉丁字母、斯拉夫字母。
这一条衍变线路,最后的成果是,希腊字母和拉丁字母成为所有西方国家字母的基础
另一条衍变路径则一路向东,楔形文字——古巴基斯坦文——阿拉美亚字母——印国、拉国、希伯莱、波斯等民族字母——以及公元六百年后相继出现的藏文、八思巴文、满文、维文等。
两个小时公开课结束,掌声如雷——尽管这只是推想,可是,饶老愣是给楔形文字画出一幅完整的传承谱系,无论对错,这都是一大创举!
这是李承从未接触过的领域,眼中满满的崇拜。
自家师傅,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宝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