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翔、欧阳伟兄弟二人,翻出老爷子当年的陶研所公文包,将一套三十六本《象山先生集》仔细装好,连吃早饭的心思都没有,匆匆出门,赶长途车前往星城。
醴陵到长沙有班车,全程两个小时,事情顺利的话,下午还能赶回家。
其实,李承离开之后,欧阳老爷子就有些后悔。
有关明建本的价格,这几年他不是没打听过,虽然没去星城,可湘潭、株洲他还是去过的,问询过不少古董店掌柜,也问过一些古籍藏家,甚至还给杜邵华看过一眼——这也是杜邵华介绍李承来找欧阳的原因,杜老知道欧阳家境不太好,只是他也把不准欧阳孝卖不卖,所以不好明说。
就没有比李承给出的价格更高。
当时怎么就信了家中那混账的话?他始终认为,是儿子的那句“包袱铺黑心”有杀伤力,而不是自己没决断力。
懊恼的在客厅中度步,眼睛时不时瞄着茶几上的电话机——儿子说一有消息就会给家里电话。
当李承从“渌水无声”店铺出来时,欧阳翔兄弟二人已经下长途客车。
走出车站,欧阳翔扬手就招来一辆黄面的,欧阳伟问了一句,“阿哥,坐这车得五块吧!”
他可是知道,出门时老爷子给的五十块钱,含中午的饭钱,回程的车票钱,绝不包括打面的的钱。欧阳翔鄙夷的看看弟弟,又拍拍公文包,“老幺,回去咱俩就是有钱人!还愁着没路费?”
欧阳伟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是老爷子派来“监督”和“保护”,其他的,都听哥哥的。
“师傅,你知道星城哪儿能卖古董?”一上车,欧阳翔就问道。
司机看看兄弟俩,又在他胸前的公文包上扫了眼,呵呵笑道,“来卖古董?自然是天心路天心阁一带。要不要我介绍一家给二位?”
“不用!”欧阳翔拒绝的很干脆。
他的智商不低,能在极短时间内想到“包袱铺黑”,自然也就能猜到司机想拿介绍费。羊毛出在羊身上,无论店家出还是自己出,最终都落在自己的东西上。
司机撇撇嘴,“到天心阁有点远,八块啊!”
也不等对方搭话,一脚油门呲溜窜出去。
天心阁建造于乾隆十一年,供奉文昌帝君和奎星两尊神像,也是城南书院(襄南著名的老书院)的文化祭祀场所。从清中后期开始,这里就是星城有名的书画市场,改开之后,这里是星城最大的古董古玩集散地。
除了多要三块钱,这位司机倒是没骗这兄弟俩,将他们送到这里。
诸多古色古香的店铺,欧阳伟有点怯,欧阳孝撇撇嘴,将公文包抱在胸前,瞅着一家叫做“文林阁”的店铺,觉得对路,推门就进。
时值中午,店内有三位老者,正凑在一张条桌上,挑拣着花生米喝着小酒聊天,另有两名伙计躲在柜台内吃饭。见有人进门,几人齐刷刷看过来。
文林阁是古董店,面积不小,里面挂满各类字画,欧阳翔的胆气,一下子被打下去,躬着身对三位老者点点头。其中一位老者问道,“这位先生,买字画?”
欧阳翔连忙将胸前的公文包举举,“不是……你们收古书么?”
听到是卖货的,那位问话的老者对其他两人点点头,起身,从旁边拿过一张餐巾纸擦擦手,“收啊,不过要看货品品相。”
品相什么,欧阳翔是一窍不通的,不过,他也知道这会不能露怯,“这是我家祖传宝贝,传了好几辈人,东西好着呢。”
“那就让我看看你家传家宝。”老者笑笑,伸手示意他将东西拿出来。
这时,欧阳伟蹑手蹑脚进来,老者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欧阳翔连忙解释,“这是我弟弟。”
当第一册《象山先生集》从公文包中拿出来,放在玻璃展柜上时,老者眼前一亮,哟呵,没想到还真是好东西。
老者是文林阁的总经理胡兴发,同时还是星城博物馆古籍字画鉴定专员,这种大开门的古籍,一眼过的。不过,他并没有声张,站在旁边等着对方将所有古籍都掏出来。
《象山先生集》,三十六册,一册一卷,明建阳本,大开门,好东西!
即便如此,胡兴发还是一本本的查看,已经不是鉴定真伪,而是看品相、缺页、脱页、霉斑、水渍等影响价值的诸多因素。
另外两位老者见胡兴发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也围拢过来。
这两位老者,也是街面古董店老板,都是行家,瞅一眼后,相互看看,很是羡慕,老胡收到好东西!单本明代古籍不难找,建本也不难找,关键是全套,这就有价值。
胡兴发一本本的检查完毕,轻轻吁了口气,心下也有些庆幸,对欧阳兄弟俩笑笑,“两位,这套古籍,你们准备卖多少?”
欧阳翔心中大定,这么说,东西有价值啰。
他咧嘴笑着,举起两根手指晃晃。
“两万?行,两万我收下了!”胡兴发觉得这价格不贵,想要将这些书收起来。
欧阳翔连忙伸手压住,“不是,我说的是二十万!没多要!”
“多少?!”胡兴发一愣,确定自己没听错?他身后的两名老者同样惊诧不已。
“二十万!我说的是二十万!”欧阳翔信心满满地看着对方,“今天有个包袱铺去我家,主动出价十万我没卖!这套古书,没二十万,我不会卖的!”
胡兴发气乐了,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是怎么也不值十万,那包袱铺眼瞎?
正因为东西是好东西,他还想着“挽救”一下,和声说道,“小兄弟,卖东西要讲道理,你家的东西确实不错,我有心收。这些书籍,单本我给你六百,绝对这条街最高价,又因为全套,品相也不错,我给你凑个整数,三万!”
他晃晃三根手指,又补充道,“我们文林阁是国营单位,襄南文物局直管单位,我老胡的信誉度你可以满条街打听打听。”
他这番话不仅是说给欧阳兄弟听的,还有身后两位。
报价三万,不低,可也没到真正顶点,这话就与李承在欧阳家说的“市场最高价六百”异曲同工,都是收货价——如果真有人以“市场价”买这套书收藏,那出价肯定要比三万高。
这条街,最有可能出价超过三万的,就是自己身后的两名老者,一位是翰墨坊的王新宇,另一位是天香堂的邹佳华,都是“老书虫”。
三万?距离欧阳翔期望价二十万,底线价十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欧阳翔试着降了点,“最低十八万,低了不卖!”
这价位,差距太大,胡兴发摆摆手,“两位还是满大街打听之后再来吧。我这里三万,你稍后来,还是三万。”
说完,他拉着王新宇和邹佳华,“老王,老邹,吃饭去,酒还没开喝呢。”
文林阁前身是星城文物商店,当时胡兴华就是经理,从事古董古玩买卖三十多年,这条街熟悉无比,除了手中两位,应该不会再有人比自己出价更高,所以,他一直拽着不放手。
一直等到两位年轻人出门,王新宇苦笑道,“老胡,你的报价不低,我和老邹懂规矩,不会撬你的生意。你这么拽着,怎么喝酒?”
胡兴华这才将手松开,举起酒杯,哈哈笑道,“哈哈,不好意思,别怪老哥我多心,那套东西确实不错,我给两位赔礼。”
邹佳华小口咪着,断定,“还会回来的。”
他们仨直接将“包袱铺出价十万”当成那年轻人要价的筹码,谁也没当真,所以根据经验判断,这对卖货的,一定会回来的。
判断错误!
一直到傍晚,胡兴华也没见那兄弟二人再回来。
欧阳兄弟俩,差不多将天心阁大大小小店铺逛遍,一直逛到下午三点多。
欧阳伟饿得前胸贴后背,坐在古城墙根不愿动弹,“阿哥,怎么办?我饿!”
欧阳翔正恼火着呢,从怀中掏出一根压得很扁的香烟点上,愁眉苦脸,整条街四五十家店铺,出价最高的就是文林阁,三万,其次两万八、两万五,还有好几家说是假货,不收!
是这帮家伙不识货?还是那个侠州包袱铺脑袋有病?
弟弟喊饿,他自己何尝不饿?早晨出门一口未食!
老头子出门给五十块钱,客车路费花了二十,回程还要二十,打面的花了八块,刚才口渴有花了一块钱买了两杯凉茶,现在兜里只剩下一块钱可支配。
可这一块钱也不能动——从这里去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票呢?
算了,还是回家,卖给那个侠州人吧——有人出价七万,他肯定不愿意三万卖掉!
所以胡兴华注定等不到兄弟俩。
俩人又累又饿,赶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欧阳孝在家中心急如焚,见两人回来松了口气,“怎么样?怎么样?”
“阿爸,你就让我歇会吧!”欧阳翔躺在椅子上不愿动弹。
“有吃的么?我好饿!”小儿子径直往厨房跑,将锅盖锅铲翻得咣啷啷作响。
……
李承接到欧阳家电话,是晚上八点,他刚刚和醴陵韦泉喝完餐后茶。
对韦泉点头致歉,侧着身子,听完对方的话后,笑眯眯低声说道,“当然有兴趣,不过价钱不是那个价钱,三万五。你一家子商量好,如果愿意出手,我后天下午离开醴陵,这期间送过来。”
说完,他直接挂断电话,嘴角飘出一丝笑意,又对韦泉躬躬身,“国内不提倡‘官窑’一词,我非常理解,但我认为,我们目标市场是侠州,是夕羡市场,官窑的身份,有助于他们更好的理解醴陵瓷器的品质!”
“另外,这是一次商业概念运作,没必要上纲上线吧?”
“这次商业运作成功,对醴陵瓷器的市场地位而言,将是一次质的提升,受益的绝不仅仅是群立瓷厂,而是整个醴陵瓷器!完全可以替代烟花爆竹,成为醴陵经济腾飞的新引擎!”
是的,醴陵有些担心,官窑这说法,会不会犯忌讳?
另外,醴陵对“官窑”的称呼,有些没底气——瓷器方面景德镇可是真正的大山!
这一问题,必须说服醴陵市府,否则醴陵瓷器炒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