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可不是上次马文涛来随便看看,而是真正的验货。
周慧泉周老主持看货,赵帆以及两名他带来的两名员工打下手,木箱子隔一拆一,一共有两千四百多件,合计八十四只木箱子,周老他们至少要拆开查看一半数量,检查物品状况。
李承跟着看了几只箱子之后,眼角余光扫了扫仓库中各人的站位。
马文涛跟在周老身边,时不时还问点什么,很有求教的态度。
赵帆带人走在最前面,负责撬开木箱上面的木条——所有木箱都是木条封装好,自从入库后就没打开过。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远东文化研究,原本就不是当时极北国的考古学主流,而女真族群的研究,更是冷门中的冷门,因而这批文物,在当时的极北国,很不受重视。
这也是萨马拉敢明目张胆的处理这些东西的根本原因。
至于他出售给安格列斯的那批文物,究竟是什么状况,李承不太了解。
安格列斯与萨马拉站在仓库门口一侧的角落,两人环抱着手臂低声谈话。至于伊万诺维奇,则与拎着一大串钥匙的安保,站在门口,距离安格和萨马拉有点距离。
李承笑眯眯走到安格列斯身边,笑着问道,“你的那些货呢?在哪间仓库?”
声音不大但保证伊万诺维奇能听见,李承眼角余光落在伊万的脸上,对方似乎并不吃惊,这再度印证李承的猜测——这起交易是窝案。
“在一楼的库房中,我的人最近几天都在那里验货,怎么,你打算去看看?”安格列斯并没有注意到李承的小动作,还以为他是真的关心自己的交易。
因为中午的时候,两人达成新的协议,安格列斯主持的夕式艺术品交易中,李承拥有两成五的比例,因此也需要支付两成五的货款,关心一下,并不突兀。
李承耸耸肩,“当然要开开眼。不过,你稍等一会,我去趟洗手间。”
他就势回头问伊万诺维奇,“请问,这一层有卫生间吗?”
说的是美语,语速很慢,李承想验证一下对方能不能听懂美式英语。
“有的,我带你去?”伊万的英语口语虽然很楞,可还算流利。
李承此时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想在安格列斯和萨马拉面前显出自己结交伊万的心思,随即笑着摆摆手,“告诉我在哪儿就行。”
几人陪着他出门来到走廊,伊万指了指吊牌,卫生间不远。李承进去兜了一圈后,瞅着没人,对门口的吴伟吩咐一声,“阿伟,你稍后找没人的时候,与伊万诺维奇要个联系方式。”
吴伟不知道原因,可还是点点头。
再出门时,安格列斯三人正站在门口抽烟,李承笑着招招手,“走,我们上一层。”
这个房间正在验货,萨马拉便扭头对伊万诺维奇说道,“伊万,你留在这里,我陪威尔斯先生上去。”
机会来了,李承随即也对吴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有金惠娜陪同自己上二楼即可。
坐电梯上行一层,果然如同李承猜测,这里也有仓库,一共八间,另有八间是研究中心和生活配套间。安格列斯带来的三名员工,正在其中一间仓库中倒腾藏品,重新打包整理,以及造册。
“这间是私库。”萨马拉在旁边笑着解释一句。
李承哦一声,点头笑笑,没打算追问下去。
什么叫私库?
博物馆中的展品,通常情况下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所有权在博物馆本身,是馆内自己的东西;另一种是私人藏家借给博物馆展出,同时博物馆负责展品的维护工作,所有权属于藏家所有。私库就是指容纳那些所有权不属于博物馆的私人展品仓库。
私库中的藏品,往往不会登记在公账上的。
那么私库中的藏品,博物馆有权处理吗?原则上是没有权利处置的,但是,架不住有些藏家本人放弃所有权,亦或者藏家本人出现变故譬如死亡,其后人并不知道收藏品在博物馆造成所有权存疑,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些物品本身来路不正,被博物馆找理由扣下等等。
一旦发生上述情况,就能给博物馆留下空子,他们可以处置这些私库中的藏品。
萨马拉这么说,在李承看来,更可能是给他自己找块遮羞布而已,李承当然不会揭开。
安格列斯带来的三名员工中,有一位在拉玛小镇GW店面干活,自然认识李承,抬头打了声招呼。李承对他笑笑,顺手将他旁边的那本登记册抄在手中,见对方表情有些为难,便解释一句,“辛苦了,这桩交易,我和安格合股了。”
那位伙计看了看安格,见自家老板没反对,便低头继续整理包装艺术品。
安格一行来伯力城时间比较早,他们的货品已经整理差不多了,李承翻了翻手中的花名册,序列号已经排到一千六百多位,也就一两百件没能清理出来,估计有个一两天就差不多了。
花名册上,好东西还真不少,或有名或无名的油画,就有五十多幅。
还有一些东正教教会用品,像十字架、洗礼壶、圣衣、礼帽、骑士铠甲、骑士剑、骑士枪、斩马刀、哈萨克短匕、锻银丝马鞭以及银烛台等等。
当然,也有不少金银饰品以及俄制瓷器。
更多的是近现代制品,老式水连珠长枪也有十多支,三八大盖和那次世界大战的军用品也有不少,甚至还发现一些东洋人的军用地图和记事本。
李承心思一动,回头对萨马拉笑道,“萨马拉馆长,你们博物馆以前也做过战争缴获仓库?”
萨马拉耸耸肩,“哈巴罗夫斯克博物馆成立于1927年,一直是文保重地,自然没做过战争仓库。你所看到的那些战争物资,是当时远东第二方面军普尔卡耶夫大将,在战争后撤离远东时,扔在我们这里的无用之物。”
这里要普及一下当时极北国对关东军作战的一点小常识。
1945年,极北国对日作战,极北国最高统帅部委任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担任对关东军作战最高指挥官,统率外贝加尔方面军,远东第一方面军,远东第二方面军以及太平洋舰队对日作战。
其中,远东第二方面军负责实施松花江战役、南萨哈林岛战役以及千岛群岛登陆战役,而第二方面军的指挥官,就是普尔卡耶夫大将,战时指挥部就在伯力城。
安格列斯马上语带嗔怪的问道,“嗨,萨马拉,你可没和我说起过,这是普尔卡耶夫将军遗留下来的废品哦。”
萨马拉摊摊双手,“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不是吗?东西你也已经看过,它们的价值一直在,不是吗?”
这两人的对话,可没有肯定“名人效应”的意思,相反,还有些质疑的意思。
这与九十年代极北国尚未开始真正反思历史有很大关系,他们潜意识中依旧对极北国的很多名人抱有负面印象。等再过十年,人们再回头时才发现,极北国历史上很多人物,依然是他们族群的骄傲,那时,各种缅怀活动蜂拥而出,名人效应的加成,才会出现。
李承没理会他俩的对话,目光落在眼前的这些“杂物”上,一股被掩埋在脑海深处,从未主动触及过的记忆,一点点泛上心头。那是贾郑廷、罗根、桥本正彦三人的共同记忆——大兴安岭深处寻宝记忆,也是三人最终遇难的记忆。
李承从未想过去触碰这段记忆,更从未想过主动去寻找那些宝藏,可是,并不代表他对这处宝藏的不好奇,也不代表着他对三人遇难后为什么记忆片段会混进自己脑海一事不好奇。
在有机会查知真相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探索。
“安格,普尔卡耶夫将军遗留下来的地图、文字资料,能留给我吗?”李承左手拿着花名册,右手手指在某一处圈了圈。
“你要这些东西干吗?”安格列斯不由得揉了揉脑门。商人嘛,总会有些多疑,他很怀疑李承知道一些他自己不清楚的秘密。
“也许一点用没有,也许会有点用。”李承屈指弹在花名册上,笑着耸耸肩,“听到萨马拉聊到普尔卡耶夫将军,我忽然对远东军对阵关东军的那场,被誉为‘揭开黎明的战役’,有了些兴趣,打算抽空研究一下当时的战役推进过程。”
李承将目光转向萨马拉,继续微笑道,“萨马拉馆长肯定很清楚,那场战役对于华人的意义……可事实上,在华人的历史上,有关那一系列的战役,记叙的并不是很清晰。”
没错,在华人的历史书上,有关极北国远东军歼灭东洋关东军的百万军团大作战,最终浓缩成短短几句话……
萨马拉耸耸肩,笑着赞叹,“威尔斯,你有一个学者的求真欲,也许,哈巴罗夫斯克博物馆史料馆能帮到你。”
“那太感谢了!”李承扬扬眉。
为了寻找东洋人撤离前掩埋在大兴安岭地区的宝藏,桥本正彦曾经翻阅过大量的资料,但都是一鳞半爪,如果有哈巴罗夫斯克史料馆的资料,兴许,自己能很快查证到更多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