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和一脸茫然,“朱文钧?这人我没听说过啊。”
徐政福没插嘴,等着李承介绍,他对朱文钧也不算非常了解。
李承微微一笑,拿起眼前的紫砂壶,指了指壶底的“翼盦(音安)”,“朱文钧老先生,别号翼盦……”
朱文钧先生出生于1882年,江浙萧山人。
上世纪末,他留学牛津,是清廷最早留学牛津的一批学子。曾祖为“萧山相国”“三朝元老”“五部尚书”,道光十二年一甲第二名探花郎,翰林院掌院学士、上书房总师傅朱凤标。
萧山朱家,可谓家学渊源深厚。
正是这份背景,让朱文钧先生的国学和西学,两厢具长。
留学归国后,先署度支部员外郎,辛亥革命后任财政部参事、盐务署厅长。二十年代,故宫博物院成立,即被聘为专委成员,负责鉴定书画碑帖。
朱文钧先生的鉴定能力,被当时的故宫博物馆马衡院长,称之为“识密洞鉴”。
他一生酷好收藏与鉴定,拥有魏、唐、宋各色碑帖七百多幅,藏书两万多册,明清家具二十多件套,此外还有诸多砚台、壶具等。
朱家所藏物品,在1954年,由朱老的夫人张藼祇(音同萱齐)女士率子朱家济、家濂、家源、家溍四兄弟,无偿捐赠给各大博物馆。
他的四个儿子,都是文物大家。
长子朱家济,二十岁就在故宫工作,此后更任国家鉴定委的成员;
二子朱家濂,国博研究员,著名古籍版本学专家;
三子朱家源,则是著名的史学家、考古学家和鉴赏家;
四子朱家溍,京师故宫现任研究员,国家鉴定委成员,太和殿金銮宝座的修复者。
目前,朱家溍的女儿朱传荣先生,也在京师故宫工作,一位杰出的文博工作者。
三代服务于故宫,因而朱家又有“故宫文保世家”的美誉。
李承简略介绍了一番朱文钧老先生的生平,让三位听者,都有些目瞪口呆,实在是让人敬佩。
大家唏嘘一番后,陈国和颇为好奇地打量着李承,“你是根据什么,鉴定这把壶为朱仿?”
早先李加成介绍李承“鬼才,什么都懂”,陈国和还以为是他的夸奖之语,没想到这位小年轻还确实有真材实料,短短几分钟就鉴定出“朱仿”。
惊讶的不仅是陈国和,徐政福更吃惊,他同样瞪大双目地盯着李承,想要得知答案。
朱文钧先生非常喜欢陈曼生的字画及紫砂壶,为此,他取了陈曼生的字“翼盦(音安)”为自己的别号。与其他人喜好收藏曼生十八式不同,老先生喜欢动手仿制。
他仿制的“曼生壶”概不外售,全部自己留用,因而,“翼盦仿曼生壶”数量极少,又因为朱文钧1937年英年早逝,在侠州剑州声名不显,故此,他仿制曼生壶的事情,侠州剑州知道的人,真的不多。
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李承。
2014年,京师故宫举行朱家溍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展,朱家的事迹在网络广为流传,朱传荣女士更是在这次展出上,献上一件朱文钧老先生仿制的“曼生十八式之一井栏壶”。
贾郑廷,曾亲眼目睹过那把“翼盦仿”,对老先生特意留下的“翼盦款”,印象非常深刻。
真正原因,李承自然没法说,不过,以结果逆推鉴定证据,就容易许多。
他单手执壶口,翻转过来,“陈鸿寿虽然有别号为翼盦,但是更多的出现在书画作品上,属于书画别号而非紫砂别号。”
“就现在市面上可以见到的曼生十八式壶具,其留款多为曼生、曼生铭、阿曼陀室,或‘曼生为七芗题’等含有‘曼’字款,尚未发现一款‘翼盦’款紫砂茶具。”
徐政福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也正是这一点,让徐政福对这件紫砂茶壶,起了疑心,继而追索寻迹,最终鉴定为“仿品”。
他伸手揉揉太阳穴,有些气馁和沮丧。
他自认这次鉴定是自己的一次杰作,因而今天特意挑出这把壶,用来试试李承的水准。哪成想,人家三两下就鉴定出来。
让他如何不气馁?
李承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他又说道,“刚才那只是疑点鉴定,其实这把壶本身,也有一些仿制品的特征。”
“哦?你详细说说。”陈国和坐直身子,不在将李承当成单纯的晚辈,有点请教的意味了。
“紫砂壶具有发色的特性,也就是紫砂壶使用越长久、茶水温度越高,变色越明显,越光亮,越可爱迷人,因而有‘紫砂百年一变色’的说法。”
李承将这把壶重新放在桌面上,缓缓转动,示意给大家看。
“这款壶,包浆看起来厚重,但色泽有些暗哑,并非上百年的发色包浆,而是属于后天盘玩所形成的‘手浆’。手浆偏沉,自然包浆偏亮,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这就属于专家级眼力才能看出来,普通人想要分别,挺难的。
李加成一窍不通,陈国和略懂一点,但很明显,分别不出,只有徐政福懂这句话的意思。
这种经验,懂就是懂,不懂的话,解释还是不懂,多上手比较就明白。
如果真要解释,以珠串为例,几个月不停的盘玩,珠串也能上包浆,也很亮,但是这种亮是油亮,浮,珠串的底子上始终都有一些色沉,远不像上百年珠串的那种如玉的质感。
李承没打算解释给陈国和听,继续说道,“第三点就是壶身的刻字。”
“陶瓷刻字刻花,以竹刀为器,讲究朴、简、骨、峻。陈鸿寿老先生的字,广泛学习汉碑,尤其善于从汉摩崖石刻中汲取营养,因而在用笔上又多了一份金石气的‘刚’,讲究一气呵成。”
“我们再来看看这把壶上的刻字。”李承的手指,在“润同仙掌露,清似玉壶冰”以及背面的“磁瓯盛月看金铺”几个字掠过,在其中几个字上停留。
“很明显,这几处有着停顿,上下不是非常连贯。这是仿制者永远达不到原作标准的地方,因为仿者要停下来继续观摩,和思考如何仿制得更像一些。这也就造成竹刀的不流畅。”
李承收回手臂,微笑着对徐政福说道,“基于这三点,我鉴定这件紫砂茶具,为朱文钧老先生三十年代的仿制品。不知徐馆长是不是认同?”
徐政福此时已经真心被李承镇住,拱拱手摇头苦笑,“名家子弟,名不虚传,还真是后浪推前浪,老朽佩服!”
陈国和不明白这老头今天上门为啥,可面子还是要给的,笑着摆摆手,“你老徐不是也看出蹊跷来了么?一时瑜亮,不用自谦。”
他这话,其实不太合适——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鉴定方面和一位六十出头的“鉴定大师”,一时瑜亮……只是一时间没想到更合适的。
“嘿,老陈,你们聊完没有?早餐准备好了,让孩子们来吃饭吧。”
蔡姨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紧接着她探头看了眼房内,发现徐政福也在,点点头打了声招呼,“老徐,这么早过来,又有好东西送来。”
徐政福抬头笑笑,显然,他不止一次的上门推货。
“两个小家伙,去吃饭吧。我和老徐再聊聊。”陈国和摆摆手,示意李承和李加成俩人去吃饭,他自己还有些事和徐政福聊聊——老徐今天登门,怪怪的。
早餐很丰盛,蔡姨吩咐厨师新煮的菜粥,还有煎至金黄的锅贴和菜饼,很美味。
李承在早餐的间隙,忽然发现一件颇为蹊跷的事——蔡姨坐在旁边喝着蜂蜜水时,眼睛盯着李加成,端详得很仔细,神情挺满意的。
怎么……一股子丈母娘看女婿的味?
嗯?一阵闪电,划破李承心中的迷障。
我去!不会吧!四叔家和陈家,有结亲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刚才见面时陈芝英的“刁蛮”,倒是能解释得通~!
这家伙!稍后找他算账!
不对啊,记忆中这家伙的妻子是个小模特,生儿育女婚姻幸福的很,四叔还给儿媳妇奖励一架飞机,大红包上亿的包着……怎么会和剑州陈家搅和在一起?
难不成这桩姻缘,最后无疾而终?因而没被世人所知?
还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
…………
楼上陈品英的闺房,姐妹俩趴在床上,四条修长的腿搭在床沿边。
陈芝英还在摆弄那串蓝月亮玛瑙手串,忽而侧过脸看姐姐,“阿姐,四叔家的这位也不错耶,不比那个戴姆差,估计爸妈更愿意你和他交往。”
刚才,从妹妹口中得知信息,陈品英这会也挺烦的。
妹妹所说的戴姆,是奉化家族的长房五脉的长孙,去年纽约大学肄业回台,在一次朋友聚会上,陈品英遇到他,两人有了交往,但是,陈国和对这种从政家族不是很感冒,虽然没有直接反对,但言语还是能听出一些的。
戴姆和马丁的相貌都不错,只是一个桀骜不驯,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家族从政,一个家族巨富,只怕父亲真的更愿意与四叔家接亲……
陈品英细腿乱蹬,捂着脑袋,“哎呀,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