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眼中,就没有什么非卖品,只是在价值和价格之间权衡而已。
乌老毕业于滇南大学森林系,也就是西南林业大学前身,妥妥的高知。在五六七年代,他在深山老林中研究茶树,小心谨慎的躲过几次风暴,并合理利用自身优势——玩林业不缺吃的优势,以食品从一位大风堂二代弟子后人手中换来两幅张善子的虎图。
这是乌修文的说法,有七八成可信度吧。
乌修文不太懂画幅尺寸的核算,李承听他描述后,有了大概推测,两幅虎图,一幅是四尺整张,一幅四尺三开竖轴。
宣纸一般分为三尺、四尺、五尺、六尺、八尺、丈二等数种,最常见的为四尺整张,张善子和大千先生研制的大风堂夹江竹纸最常用的也是四尺整张,其次为六尺整张。
四尺整张的面积为八平尺,四尺三开,按照行规算三平尺。
张善子先生自身绘画功底很深厚,画虎尤其了得,又因为是大千先生的绘画引路人和胞兄,其作品在侠州和凌州很受欢迎,现在的侠州行价在每平尺三千到八千羡金之间,视作品质量议价。
张善子的虎图,是那种价格不贵、保值性能稳定、升值空间不错、有流通市场的现当代藏品。
如果乌老板有出手意愿,李承还是很希望拥有这么一幅作品——翻过年去开拓市场,张善子的画作是送人的绝佳礼品之一。
李承与阿文聊了近十分钟闲话,右侧的那帮人终于有新动静。应该是达成交易,另一位伙计再整帮忙装箱,而乌老则笑盈盈的与这五人一一握手。
透过人群间隙和伙计装箱的停顿,李承看清楚两件物品,都是青铜器。
一件应该是高顶青铜胄,胄就是头盔,这种东西很少见的,不错的藏品;另一件是方腹青铜卣,器形别致,上圆颈,中方腹,下圈足,还有铜链提梁。
距离有些远,看不出真假。
李承可不会因为对店老板爷孙两人印象不错,就认为他们不出售假货。
注意到李承的目光,乌修文连忙笑着解释一句,“那几件都是朋友送这里寄卖的。”
为什么要解释?呵呵,这些都是犯忌讳的东西!一抓一个准!
尽管在他看来,李承应该不是那种“告密”的人,可该有的规避,他还是一丝不苟的做了。
李承朝他笑笑,“理解!”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这古玩店……哪有不违规的?
那帮客户没走,其中一位端着沉重的纸箱出门,估计是将货物装车,剩下四人则在乌老的陪同下,往这边的茶台走来。
阿文很利索起身,伸手拍拍李承的胳膊,“你不是说看看好古玩么?走,我们去那边。”
这家伙,机灵的很,这是不想李承和那拨人有交集呢。
见到李承,乌老一拍额头,连声道歉,“我这就去给你找文件,麻烦在等五分钟。”
又对一直陪同在身边的另一名伙计道,“阿昆,你去给几位泡茶,我有点事。”
说完,转身在收银台后面的柜子里翻找起来。
那名叫做阿昆的伙计,年岁要比阿文大一些,估计二十六七,对李承微笑点头,又伸手邀请四位客商去茶台方向。
经过这么一打搅,李承与四人有个短暂的目光对视,相互都很礼貌的点头微笑。与李承擦身而过时,其中一位瘦子,瞅瞅李承,然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李承与阿文站在旁边等他们先过,自然也就看到瘦子的动作,可李承对此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裴,认识?”黑瘦客商的回头,引起身边一位朋友的注意,随口问道。
这位姓裴的客商,再度回头看看李承,微笑点头,这才回头答道,“有点面熟,不认识。”
“要不……叫过来一起喝杯茶?”那位朋友看看李承,除了年轻,其他方面这年轻人都算得上出类拔萃,笑着说道,“说不准是你同行老乡呢?”
老裴连忙摇头,低声打断朋友的想法,“老杨,算了,面熟却又叫不出名字,多尴尬啊。”
事实上,这位老裴,已经认出李承。
李承没印象,并不代表没见过,更不代表别人没印象。
这位黑瘦客商,不仅见过李承,还参与了一场与他有关的争执,只是,那场争执中,黑瘦客商一直站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而已。
裴旭子,斗门镇裴家村人,族中这一辈行五,人称“裴五哥”。
李承回国第一站的斗门墟市场,曾经在一位名叫裴老七的摊位上,购买一幅丁观鹏的《莲花大士像》,对方掉包未遂,双方发生争执,甚至差点打起来。
这位裴五哥就在现场,只是,他一向自诩有智力优势,对裴二他们的“武力”很看不上眼,因此那天争执时,他站在圈外远观,未曾出场。
故而,李承对他一点印象没有。
可是,他对李承的印象很深刻,尤其是对李承扔下五千块扬长而去的“嚣张”,印象极深。
李承进店时他没在意,刚才错身而过时才发现,嚯嚯,竟然在这犄角旮旯遇到这位?
刚才说话的那位老杨,是陈仓人,斗门墟裴家的常年供货商之一,与裴旭子关系很熟。
这次斗门墟与裴家有利益牵扯的几位摊主来西北进货,就是老杨和裴旭子两人牵线的。裴旭子的眼力,在斗门墟小有名气,这次进货,他同时还被邀请为三位摊主掌眼。
对于李承,裴旭子自然没什么好感,只是,要说他有多强烈的意愿去帮裴老七报仇,暗地里找人揍对方一顿……只能说想多了,他根本就没这想法。
裴家的生意往侠凌烟走,对方的侠州商人身份,让他有些忌讳。
不过,如果能暗中使绊子,他还是很乐意的。
相比“报仇”,他更惊讶,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西北?
难不成对方想要直接在西北建立联络点?
要知道,侠凌烟的古董商,通常不会直接在国内设进货渠道,一般情况都会通过“货头”,也就是斗门墟市场那些活跃的古玩贩子拿货。
所以,在坐下喝茶时,他瞅了空子,笑着问冲茶的阿昆,“刚才那位年轻人,你们老客?”
“是沿海茶商吧?我没见过。”阿昆只看见李承买茶,笑着回答。
茶商?这答案肯定不正确,不过,裴五还是得到他想要的信息——李承也是第一次来这家店。
李承在阿文的陪同下,大略浏览一遍右侧古玩店面的货色。
也许是忌讳李承是新客,不好拿出店中带灰的东西,也许是好东西被刚才那拨客商买走,乌修文并没有拿出店内真正有价值的货品给李承看。
高古彩陶仿制品不少,小件青铜器挺多,也有一些秦晋三彩马、陶俑,以及一些看似高古的玉器之类的,总之,和其他店面的摆出物,基本差不多。
李承没了兴趣,恰好这时乌老板翻出茶叶购置合同,“阿文,找个地方复印一份。”
店内没有复印设备,只能去外面找,阿文将李承的接待,交给乌老。
李承立即笑着问道,“听说乌老有两幅虎痴的虎图?能让我欣赏欣赏么?”
老者一愣,继而呵呵一笑,“阿文这小子,什么都乱说。我确实有虎图,不过,张善子是我……”
所谓喜欢,可能是真的,所谓不卖,一定是假的。
李承连忙摆摆手,阻止他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对于张泽前辈,无论是画技还是人品,我十分仰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您手中两幅虎图,容给我一幅,让晚辈也跟着开心一下,不更好么?”
被李承说的哈哈一乐,乌老手指点点他,“你小子,挺合我眼缘。行,我这就去拿。”
店面虽然不小,可毕竟也只是百平米空间,李承与乌老的对话,并没有掩饰,声音不小,左侧茶台旁边的一帮人,听得清清楚楚。
裴旭子眼珠子转转,用胳膊肘碰碰老杨,“老杨,你可没说,乌老板还有张善子的虎图啊。”
老杨被他说的一岔迷,“老乌喜欢张善子的画,我们都知道啊。怎么了老裴,你现在也开始玩现当代艺术品?”
“张善子的画,在侠州很有市场的。”斗门距离侠凌烟很近,裴五对那边的市场也很了解,他白了老杨一眼。
“那……我怎么知道?你们裴家一向不是只收老货吗?”老杨耸耸肩以示无辜。
“我们过去看看。”
老杨不知裴五的算盘,还以为他真的看好张善子虎图,被他拉着,两人转到收银台这边。剩下三名客商,也跟着过来看热闹。
李承瞅着他们的架势,眉心一皱,很想将其轰走。
呢嘛,刚才你们交易,我可没围观,你们嘛意思?
那位老杨先拱手,笑着对李承说道,“这位小兄弟,不好意思,我这几位朋友,对张善子的虎图也感兴趣。不过你放心,不会干扰你交易。”
老乌已经从收银柜台下面,掏出两幅卷轴。
对于这帮斗门客商观看,并没有提出异议——从他的角度,恨不得更多意向购买商出价呢,这又不是青铜器这类的黑货。
对此,李承也很无奈,感觉很不爽,可是,总不能真的将人赶走吧。
老杨和阿坤帮忙,将柜台清理干净,乌老板将两幅虎图打开。
第一幅是四尺三开竖幅,画一雄虎在走向山泉时,回头察看,双目如炬,须毛怒张,咄咄逼人之势跃然纸上;画面上端巨石突兀,峡谷间瀑布飞泻而下;近景水流湍急。
画面色彩斑斓,一派山野风光,整个画面突出了虎的威武雄健,相当传神。
这幅上山虎,算得上虎痴的精品之作。
第二幅是四尺整幅,三虎嬉戏图。
画顶端数条瀑布飞泻而下,浪花飞溅,中间是白云,如絮如烟,下右侧则是苍松树梢,在寒风中抖瑟。三只老虎,分别为公、母、幼,各具神态,幼虎淘气,举前爪猫状扑草叶;母虎趴伏,扭头看向幼虎,神态安详;公虎身材修长,怒目张牙,虎威逼人。
旁边是一首贴画诗“天地英雄气,只在此山中;循环不可测,林暗草惊风!”
也是一幅精品之作。
两幅作品都不错,四尺整幅的带贴画诗,艺术成就相对更高一些,而且,画幅越大,内容越丰富,其增值空间也就越高。
要不,选择这一幅?
李承正在犹豫着选择哪一幅,忽听旁边传来声音,“乌老板,两幅虎图,容一幅给我吧,”
我去!刚还说不干扰交易,这会就来撬杠?
李承抬头,说话的是那位曾经看自己两眼的黑瘦客商。
对方似乎就没觉察他的不高兴,依旧在对乌老板滔滔不绝的说道,“虎公把虎画活了,真是太精彩了,乌老板,哪一幅容给我,都成!”
老杨和另外三人,同样傻眼,裴五怎么干出这种事?这不是撬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