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堂上的空气都安静了，方才喋喋不休的罪人以及苦主，此刻都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是什么，呆呆傻傻看着沈秦。
不是说如今的沈县令是个爱民如子，为了百姓殚精竭虑、都顾不上自己吃饭的好官吗？
一旁的李大胜目不斜视，实则心里快要闹翻天了。
天爷啊，谁把刚才那个傻子放进来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吗？
这下肯定要完了，沈秦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必定会狠狠发当旬值守的官差，而好巧不巧，他刚好就是那个倒霉蛋。
就在李大胜怀疑，自己今儿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时，沈秦开口了：“罪人孙大柱，偷盗妇人衣物多件，尾随妇人沈氏，罪行令人不齿。”
“判你在狱中关押半年，如有再犯，则加两年，上不涉限！”
底下的男人一瞬间就变了脸色，连连求饶，说自己只是鬼迷心窍。
然而，判决已下，哪里容得了他狡辩不认，有官差把守着，他更是插翅也难飞出这小小一方堂前，只能被人拖下去关押。
而那个妇人则是泪水涟涟，不断朝沈秦磕头道谢：“妾身夫君早亡，无母家庇护，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全靠沈大人秉公办案，才还妾身公道。”
沈秦抬了抬手，“不必言谢，李大胜，你送她出去吧。”
“是，劳烦跟我来。”
妇人一边擦着泪，一边站起来走了，在她走后，沈秦才放松下来。
官差都散去了，如今堂前就只剩下他一人，随着他放松，空气中残存的那一丝紧绷气息也就此烟消云散。
他如常一样打开食盒，以为会看到各式各样冒着热气的菜肴，结果是状似糕点的两样吃食。
沈秦拿起蛋挞闻了闻，虽跟蒋夫人派去的嬷嬷不太一样，但他也闻出了其中的牛乳和一丝丝香甜的气息。
沈秦立刻把外面的官差喊进来：“去唤荀先生过来。”
他不爱吃甜的，荀微才喜欢。
想到这，沈秦心里莫名出现了点古怪的情绪，有点酸酸的，随即他又安慰自己，沈惜娇每刺做了什么吃食都不忘了，给他来一份，已然很不容易。
这次许是没来得及做其他的呢，总之一定不是忘了他的口味喜好。
他刚说完，就想放下手，却看见了压在那个蛋挞下面的一张纸。
沈秦打开纸条一看，眉头深深皱起。
等荀先生赶到时，看见的便是面色黑沉，周身写满不快的沈秦，由于去的官差并未告知，沈秦要他过来只是为了品鉴吃食，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脑海中把那些可能触怒沈秦的事通通想了一遍，荀先生一拍扇柄说：“是不是城中又有地痞流氓欺压百姓了，或是豪强私下骗人签订不法条约？”
不法条约这四个字，还是从沈惜娇嘴里蹦出来的。
这源自于有一次她亲自来县衙，来的不巧，刚好碰上有个家里很有钱的豪绅，为了压榨佃户，仗着他们不识字，便编了一套话术来蒙骗他们，签了一系列不合理的条款。
等佃户发觉不对，已经给豪绅打了好几个月的苦工了，想要工钱，换来的却是豪绅理直气壮的嘴脸，和握在手里的协议书。
豪绅骗他们按了手印，无酬劳，免费聘请几个佃户为自己干活儿，佃户大惊失色，聚众闹事，被豢养的家仆痛殴。
最后，那几个佃户无奈之下，就把状告到了县衙里来。
当时沈秦为了这个案子，生了好几天的气，沈惜娇撞见，了解完事情经过后就从嘴里蹦出一句“这不不法条约吗”，然后给出了几个解决办法。
在她出的主意下，那个豪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但自那之后，这种类似的案子还是成了沈秦心里的一根刺，问就是他看不得任何百姓受苦。
尤其是什么都没做错，一心只想劳动换取回报的佃户。
如有人报案，包生气的。
荀先生都劝出经验来了：“照上次娇姐儿说的法子来办就好了，你生什么气啊，生气容易让自己细胞死得多。”显然，后面那句也是出自沈惜娇之口。
沈秦听他一口一个“娇姐儿”，更看这人不顺眼了，“听说你儿前几个月，刚在学堂里考了倒数第二？”
荀先生脸立刻就黑了。
很好，沈秦高兴了，看来不是家家都有一本好念的经，至少荀微没有，再羡慕人也不是他女儿。
“方才娇姐儿送来的食盒，甜食。”沈秦这才用下巴点了点，示意她看一旁的食盒，“我不嗜甜，你拿一些回去吧。”
荀先生脸由阴转晴，上去就拎起整个食盒，沈秦眼都没抬，直接按住他的手。
荀先生盯了他半晌，恍然明白过来，沈秦为何方才突然点了他儿子靠倒数的事，顿时笑沈秦幼稚。
目光却扫到沈秦捏着的信，他冷不丁问：“娇姐儿要去金陵？”
一提这个，沈秦心情又不好了，他收起信淡淡“嗯”了一声，嘱咐道：“不知这萧掌柜是何来历，城里有这么个人？”
荀先生作为负责帮沈秦管荆县户口的人，对城内大大小小的人，不说个个认识，但也能认出一些来，尤其是开了铺子酒楼这种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道，“好像真有这么个人……永民巷不就有个济仁堂吗？据我所知，那家药铺的掌柜便姓萧来着。”
沈秦眉头皱的更深了，“是荆县本地人？”
“这倒不是。”荀先生难得迟疑，“是几年前突然搬来荆县的，入户时见过一次。”
他迟疑是因为当时远远看了一眼，荀先生就觉得……萧珏有些面善。
但看沈秦现在的脸色差成这样，荀先生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说这些为好，免得刺激到一个为了女儿，将其他男子一律视为眼中钉，严防死守的老父亲的心。
沈秦：“查一查这个萧珏来荆县之前，是干什么的。”
荀先生一愣：“有必要吗？”
不就是个药铺掌柜？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沈秦却有种莫名的预感，这萧珏不会简单，“若真是一个寻常的药铺掌柜，能掏的起腰包请一条船到船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