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回答我。
5
因为昨天小病未愈又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我病倒了。
身体灼热难忍，我却只能裹紧被子以汲取一丝丝温暖。
曾几何时搬出去住一直是我的梦想。
我不想再听着妈妈对姜微的夸奖伴随着对我的贬低，对姜微的好伴随着对我的忽视。
但等我真的有了能力，我又放弃了。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我的泪水不自觉沾湿了枕头，全身像被打了一样疼。
小时候我其实也争取过的。
我明明也考了一百分，可是为什么妈妈就不能看看我呢。
明明我也感冒了，为什么我只能吃药，姜微就有姜茶和梨汤呢。
我想不明白，头却越来越痛，伴随着身上突然的瘙痒。
挣扎着开了灯，口渴难耐，我不得不开门出去找水喝。
却看到了爸妈在热情的招待一个人。
周朝。
开门声响起，所有人都望向我。
“哦？原来你是……”周朝看着我，恍然大悟。
“你出来做什么！”妈妈马上站起来，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不耐烦。“这里没有你的事！”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啊，妈妈。
我的逆反心理好像在此刻被激发出来，我突然笑出了声，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呢，毕竟我昨天才在医院和周朝见过面呢。”我故作暧昧地说，看到了妈妈和姜微骤变的脸色，心里诡异的升起快感。
妈妈冲上前将我撞进房间里，我身体虚弱，一下被撞倒在地，咳嗽起来。
“姜茵，周朝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妈妈走过来，严厉的警告我。
“妈妈，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我心里荒凉，却笑得开怀。
妈妈的怒气越烧越旺，抬起手来想打我，我却突然开始剧烈喘气。
等我缓了过来，她好像被我吓到了，抬起的手已然放下。
“周朝和小微才是相配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妈妈恶狠狠的说完，走出门时俨然又变成了笑脸。
我算个什么东西，我什么也不是。
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我的身体状况好像越来越差了。
我坐在地上，内心却揣揣不安。
6
“医生，你说我得了……淋巴癌？”我只感觉耳朵嗡嗡作响，医生的声音很近又很远。
“是的姜女士，您的症状和检查结果和淋巴癌相符，虽然是晚期，但是只要积极治疗还是有几率治愈的，您看要不然现在就办理一下住院手续，马上就……”
“不用了。最后的日子里我不想太痛苦。”我打断医生，整个人异常冷静。
医生尊重我的选择，我从医院出来，精神却好像还在医院里。
明明我才二十多岁，明明我还那么年轻。
世事无常，我现在变成了绝症患者。
奇怪的是，我的内心没有痛苦，只有解脱。
这个世界哪有我值得留恋的东西呢。
我提着几盒药走回家里，敲了敲门，家里其乐融融的说话声瞬间按了暂停键。
我在心底苦笑，拿着药沉默的进了房间。
门还未关，姜微却挡在了门口，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抬头看她，心里却只剩下麻木。
“看你这可怜的样子。”她炫耀似的抬起手，亮出中指上的钻戒。“姐姐劝你别肖想不该肖想的，以后周朝就是你的姐夫了。”
我看着姜微孔雀开屏似的走出房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真不知道该笑她无知还是愚蠢，像周朝那种会玩的富二代，真以为会这么容易定下来？
我不相信，却也不可能好心提醒她。
毕竟从小到大她想尽宠爱，人总要受点挫折不是吗。
我笑起来，声音嘶哑。
姜微的攻击力只有对小时候的我是最强的。
小时候姜微随口污蔑我偷东西，随口造谣我早恋。
随口，多么简单，只因为妈妈相信她。
信任，我却从小就不被允许拥有。
十八岁那年，我曾经为了给妈妈买生日礼物差点晕倒在外面。
所有人都说我太拼，但是在我精心挑选好我买的项链时，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边走回家边幻想妈妈看见礼物的惊喜和开心，却在看到虚掩着的门的时候僵在了原地。
姜微坐在妈妈旁边，给妈妈唱着生日歌，看起来其乐融融。
根本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们注意到我的归来，我走进门，清晰地感觉到尴尬的氛围。
我无所适从，举起手中的礼物，努力扬起笑容。
“妈，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是我花几个月的……”
妈妈眼中溢出来的不耐烦让我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高三了不学好，天天和不三不四的人待在一起。”妈妈的眼神审视着我．“这又是哪个男人买给你的？”
现在只记得当时的生日不欢而散，我哭着说我没有，妈妈却只愿意相信姜微的话。
“啊？没有嘛，那看来我昨天看的从男人车上下来的不是小茵，我看错了妈妈。”
姜微永远能笑着说出最恶毒的话，我一直都知道。
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连死都不怕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7
我的喉咙开始肿大，说话逐渐费力起来。
但家里没有一个人发现。
年关在即，妈妈开始准备大大小小的年货。
哦，可能不是没发现，只是不在乎。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和姜微包饺子时其乐融融的场景，胃里更加翻腾。
我有预感，这个年，我应该过不去了。
……
都人生最后几个月了，我想把没做过的事都尝试一遍。
于是我久违的画了一个妆，为自己搭了一套漂亮的衣服。
我独自坐在酒吧里喝酒，却突然看到了我最不想看见的人。
周朝。
我都不知道该说缘分还是狗屎运了，我看着周朝怀里的陌生女生。
果然，不是姜微。
我突然很想放声大笑，为姜微的失败，也为我的直觉。
我看见周朝怀里的女生转身离开，突然，一个荒谬的想法在我脑中浮现。
8
我走过去，坐在了周朝旁边。
他疑惑的挑了挑眉，却没有推开我。
我在心里厌恶他的来者不拒，却又需要利用他来给姜微不痛快。
我举起手中的酒和他碰杯，借机拍了一张合照。
周朝显然适应了合照，甚至还把脸往镜头里伸了伸。
他没认出我，我不知该不该庆幸。
在心里为我的利用对周朝说了声抱歉，我毫不留恋的起身。
不知道姜微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告状？生气？毕竟她只会这些招数。
只不过因为在意，才会在我心里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我独自一人走到海边的沙滩上，感觉心底的枷锁逐渐松动。
想到姜微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一定会做个好梦的。
8
第二天回到家，我看见妈妈正在客厅和客人说着什么。
我并不想听他们的家长里短，但她却没有丝毫避讳，目不斜视便开始了对我的攻击。
“不是快要过年了吗？你二女儿怎么样了最近？”
“二女儿？她不配当我的女儿，她只会每天呆在房间里和猪一样。不像我们小微，每天赚几百万，她昨天还给我买了个手镯呢。我巴不得她不回来过年才好。”
我看见妈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眼里好像全是对我的恨铁不成钢和惋惜。
我停下脚步，逆反心理再次滋长。
“妈妈，我不是一事无成，我的事业很好，只是你从未了解过。还有，我从十六岁就没再主动和你要过生活费。”
妈妈好像突然被揭开了面目，恼羞成怒一般瞪着我，我毫不惧怕的和她对视。
一个人没有任何留恋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最勇敢的战士。
客人见气氛不对，赶快借口几句便告辞离开，妈妈正要发怒，姜微却突然冲了出来。
“妈妈！”她失声尖叫着冲出卧室的门，却又在看清我的模样后突然发抖，看起来像是发疯了一般。“是你！姜茵！你怎么这么贱呢！你个贱人！你居然敢抢我男人！”
我看到妈妈和姜微慢慢向我走过来，我心里的快感却越来越多，这是以前从未有的。
我忍不住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恨不得把肺给咳出来。
许久没有动静，我意料之中的巴掌和言语攻击没有出现。
我抬头，却看到妈妈满脸复杂。
“晦气，别传染给家里。”我听见妈妈说。
我毫不在意地笑。
“很快就不晦气了，我把命还给您。这个年，我便也不和您一起过了。”
8
我把手机丢到江中，在除夕前夜，从家里悄无声息的离开。
独自走在江边，想来也没人能注意到我不在了吧。
我能感受到吞咽越来越困难，身体越来越无力，我便整天四处游荡。
我能感受到自己时日无多，便也活的越发轻松。
却没想到漫无目的散步的时候，却遇见了两位意料之外的人。
我隐身在角落，偷听着爸爸和姜微的对话。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接下来他们的话，很重要。
这个地方来人很少，我正疑惑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姜微先开了口。
“爸爸！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女儿，我都被姜茵欺负成那样了，您为什么不帮我做主！”
我听见爸爸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是我亲生女儿，我也不好偏你太多，何况你还有妈妈疼，小茵她谁都没有。而且她最近都没回家……”
“爸爸，她那么恶劣的欺负我，没回家才好呢，不然又把家里搞的鸡飞狗跳的。”
“……”
接下来姜微撒娇的声音都离我好像越来越远，我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你们都是我的亲生女儿……
我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原来，姜微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原来啊原来，爸他们骗了妈妈二十多年，却在今天被我撞见。
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只觉得无比荒谬。
我只知道从我出生起姜微就已经被家里收养，甚至妈妈在我出生后因为怕姜微多想对她加倍的好。
我突然开始抑制不住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的从眼角流出。
要是妈妈知道真相，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我感觉世界像是在演怪诞剧，只觉得好笑。
可惜我快要死了，看不到妈妈的表情了，我感到有些可惜。
我这么多年受的苦，我现在却不知道该怨谁。
妈妈在此刻仿佛也变成了受害人，被笼罩在爸爸和姜微的谎言里。
她却也是加害人，在家里对我肆无忌惮的伤害。
我又何其无辜呢。
要是她知道了真相，表情一定很精彩。
我决定要写一封信，在我死后寄出去。
至于妈妈什么时候能看到，能不能收到，都交给天意。
我真的感觉太累了，只希望下辈子不要过得这么苦了。
我将信放入信箱，听到响声，抬头看到了天上的烟花。
此时已是除夕夜，街上空空荡荡，我却独自行走。
我像个可怜的小偷，从窗户微弱的亮光中偷看别人的团聚。
真好，他们都阖家团圆。只是我孤零零的。
我眼皮越发沉重，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河边走。
好像零点了，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在天上炸开，响声却又好像离我很远。
我依稀听到别人家里的电视传来春晚跨年的声音，人却站在了河边。
毫无留恋的，我在跨年之时，跳入河里。
河水包裹了我，冷得可怕。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永远的沉睡。
世间的任何事物，都和我无关了。
9
我的身体好像越来越重，意识却好像从身体脱离了出来。
我咋了眨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水里。
我这是，变成阿飘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回了家里。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却被死死绑定在了妈妈的身边。
这是死后都不能舒服？
我看着妈妈给了姜微一个大红包，我努力往她的包里瞥，却始终没看到我的。
我跟着她接待完了宾客，走完了亲戚。
还看到了周朝来家里。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初几，姜微眉眼娇羞的坐在一旁，周朝却满脸平淡。
他环顾一圈，好像无意的提了一嘴。
“姜茵……是叫这个名字吗？她不在吗？”
我飘在他背后给他输了一个大拇指，没想到第一个发现我不在的居然是他。
我没什么感觉，好像在看别人的家庭。
难不成变成阿飘了连情绪也留在身体里了？
我看到妈妈神情一愣，却又很快的只开了话题。
周朝很快告辞，妈妈突然无意间嘟囔了一句。
“那死孩子，一个星期了跑哪去了，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来。”
我猜妈妈应该还没看到我放在卧室桌上的本子吧。
没想到我才刚一想，晚上妈妈便进了我的卧室。
我看见她拿起我的本子，翻开的时候脸色一僵。
我悬空躺在自己的床上，看到妈妈的脸色骤然一变，直至看完，已经满眼泪花。
呸！迟来的神情比草都轻贱。
那本本子是我得知自己要死之时专门写给她的。
其实也没写什么，就写了这么些年我受得委屈，我对他们所有人的怨恨和我去哪里了而已。
她好像一下子不能接受我已经死在外面，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其实真到了那时，我就写了寥寥几句，几十年的怨恨却不知道如何写起。
我只想，下辈子可以不当她的女儿，还希望她过得好。
这怎么可能。
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复。
我忍不住笑起来，看到妈妈逐渐崩溃。
怎么可能希望她过得好呢，我要用我的死，用我的遗言，在她心里狠狠割下一刀。
这样她才会因为一点愧疚和即将要知道的真相崩溃。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就连这本本子，都是我计划好的。
妈妈第二天的脸色变得惨白，面对姜微和爸爸的询问沉默不语。
直到警察找到了她，她看到我的尸体的那一刻，她真的崩溃了。
嗯，我端详着自己的身体，原来人死了之后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我静静地听着妈妈的哭声，心里毫无波澜。
我活着的时候那样对我，为何死后却哭得这么伤心呢。
我不懂。
我沉默地看着妈妈拖着身体签字认领，把我的尸体交给了火化场。
我感觉她看起来也蛮像尸体的了。
又这么过了几天，她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我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我知道，真相马上要大白了。
妈妈的反应我居然一点也记不起了，只记得自己像个真正的旁观者，看着她发疯的冲出门质问爸爸，捶打姜微。
她好像疯了一样又哭又笑让他们还她女儿，爸爸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你现在这幅样子是做什么，你自己对姜茵的态度你自己不知道吗！”
爸爸的话一出，妈妈突然安静下来，脸色灰白，看起来像个病人。
和我要死的时候的脸色有的一拼，我飘在空中认真做着评价。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桎梏逐渐松动，可能在事情尘埃落定以后，我就能走了。
我换了一条腿翘起来，继续看戏。
就在我以为还有一段时日的时候，妈妈在一天深夜，在家里洒满了汽油，点燃了房子。
我感受不到灼热，却能看到爸爸和姜微因为火四处逃窜。
“你是不是疯了！”爸爸揪着妈妈的衣领，手颤抖着打消防电话。
“一起死吧。”妈妈扯起嘴角笑笑 。“姜茵一定很痛吧。”
“我是受害人，我也是加害人。我被你们骗了一辈子，还这么对我的女儿。我死后要下地狱的。”
妈妈真的像一个真正的尸体了，声调慢慢，毫无生机。
爸爸和姜微跌坐在地上，我看着他们因为被灼烧疼的满地打滚。
看着他们因为吸入过量的烟灰逐渐昏迷。
我却好像突然有了实体。
我能感觉到，我要走了。
“姜茵……是你吗……你回来看妈妈了吗？你能不能原谅妈妈？”妈妈好像突然能看到我了，倒在地上手努力伸起。
我冷冷的看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妈妈，别碰到我。”我看着她在地上低声咳嗽，眼里全是冷漠。“你别脏了我的黄泉路。”
我毫不留情地转身，身体逐渐轻盈。
妈妈在身后的哭泣和爸爸他们的痛苦，都与我无关了。
只希望下辈子，我能不要再这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