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由亿万光点构成的巨大心脏,在主控室的半空中,最后一次,与所有人的心跳同频脉动。
然后,它无声地散开了。
像一场盛大的烟火落幕,光点化作温暖的微风,拂过每一个人的脸颊,最终消散于无形。
门,还在那里。
蓝金色的光芒交织,稳定得像一件永恒的艺术品。
但刚刚那股强烈的,无法用任何仪器量化的生命能量,还残留在空气里,像一场大雨后的清新泥土味,钻进每个人的肺里。
“结束了?”一个年轻的分析员,看着恢复平静的屏幕,小声问。
没人回答。
李默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身上的作战服还在往下滴水,他却像没感觉到。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心跳得又稳又有力。
“头儿?”猎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种刚从梦里醒来的恍惚。
“全球网络,”李默的声音沙哑,“情况怎么样?”
“疯了。”猎鹰把全球网络热点图投到主屏幕上,“彻底疯了。”
屏幕上,不再是代表恐慌的红色,也不是代表怀疑的蓝色。
而是一片片自发亮起的,代表着活跃与连接的,温暖的橙色光斑。
“‘心跳共鸣’。”猎鹰放大了一个词条,“柏林的市民在勃兰登堡门前,自发组织了一场万人无声派对,每个人都戴着耳机,跟着自己的心跳跳舞。”
“里约的海滩上,有人搭起了临时的共享厨房,免费给所有人提供食物,他们管这叫‘生命能量补给站’。”
“社交网络上,‘晒出你的心跳’成了第一热门话题,从摇滚歌手到医院的护士,都在分享自己心跳的声音。”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些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画面,那些陌生人之间毫无芥蒂的拥抱和分享。
“这是……我们交卷之后,全人类的第一场合唱。”她轻声说。
“合唱?”李默冷哼一声,他走到主控台边,拿起一杯已经凉透了的水,一口灌下去,“我看像一场集体梦游。”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们发现肚子饿了还得付钱,邻居太吵还得报警的时候,这都合唱就该跑调了。”
“我没那么悲观。”苏晚看着他。
“我不是悲观,我是现实。”李默把水杯重重放下,“那个煽动者,那个只提问不回答的王八蛋,找到了吗?”
“沉寂了。”猎鹰立刻回答,“自从顾沉用‘混沌和弦’覆盖全球网络后,那个匿名ID就彻底消失了,一个字节的痕迹都没留下。”
“消失,不代表死了。”李默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他说的对。”顾沉的声音,在苏晚和李默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那声音带着蓝金色的稳定质感,像深海的洋流。
“那个‘频率’沉寂了。但它的数字签名,还潜伏在网络协议的最底层。像一枚休眠的种子,在等下一场雨。”
苏晚的心微微一沉。
李默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刚想说什么,猎鹰那边又喊了起来。
“等等!我靠,这是什么新玩意儿?”
主控室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被拉回主屏幕。
猎鹰调出了一个刚刚上线的科技产品推广页面。
页面的设计极简,充满了未来感。正中央,是一个缓慢旋转的,由柔和光线构成的DNA螺旋结构。
产品名称:【MindSync·心同步】
宣传语写得很有诱惑力:“告别焦虑,拥抱平静。为你定制,最纯粹的心跳体验。”
“生物芯片?”李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这节骨眼上,谁他妈还敢搞这种东西?”
“它宣称,可以通过植入耳后的微型生物芯片,实时监测用户的情绪波动,并且用一种‘反向共鸣波’,过滤掉所有会引发‘心率不齐’的负面情绪。”猎-鹰快速地浏览着产品说明,脸色越来越难看。
“焦虑,恐惧,愤怒,悲伤……所有这些,都会被‘优化’成一种平稳的,宁静的状态。他们管这个叫‘无摩擦社交’。”
“放屁。”李默啐了一口,“这是把人变成木头。”
“头儿,重点不在这。”猎鹰的声音发干,“我刚刚黑进了他们的后台,看了一眼核心算法……你看这个。”
他把一段复杂的代码结构,和另一段代码并排放在屏幕上。
左边,是“MindSync”的核心算法。
右边,赫然是他们从赵文渊“意识飞升”协议里剥离出来的,那个代表着“虚无秩序”的逻辑框架。
两段代码,在结构上,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
主控室里,刚刚因为“合唱”而升起的一点暖意,被瞬间抽干了。
“他妈的,换了个马甲又出来了。”李默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赵文渊的阴魂不散。”
“不完全一样。”苏晚盯着屏幕,指着代码的不同之处,“赵文渊是强制剥离,是‘减法’。这个……是‘替换’。”
“它不是简单地删除负面情绪。”苏晚轻声说,“它是用一种算法生成的,完美的‘幸福感’,去覆盖掉那些不完美的情绪。”
“它在贩卖幸福。”
“一种罐装的,没有瑕疵的,定制化的幸福。”
顾沉的声音,在此时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面对新物种的审视。
“我能感觉到他们。”
“什么?”苏晚问。
“那些第一批使用了‘MindSync’的用户。”顾沉的意识场,已经捕捉到了这些新的,奇特的意识信号。
“他们的意识签名,非常……安静。”顾沉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像一片无风的湖面。没有恐惧,没有焦虑。但也没有……真正的喜悦。”
“他们的‘幸福’,是一条直线。没有波峰,也没有波谷。和我创造的那个充满了矛盾和张力的‘混沌和弦’,完全相反。”
顾沉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他们的灵魂,过于扁平了。”
“扁平……”苏晚重复着这个词。
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
无数人行走在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杂乱的城市里。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温和的微笑。
他们彼此礼貌地打招呼,高效地工作,平静地生活。
没有争吵,没有痛苦,没有眼泪。
也没有……爱。
“这比赵文渊的‘虚无’,更可怕。”李默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好歹是明着告诉你我要格式化你。这个,是让你笑着,自己走进屠宰场。”
“猎鹰!”李默吼道,“查!给我查!这家公司的背景,资金来源,服务器物理地址!我要看看是哪个狗娘养的在卖这种东西!”
“在查了!”猎鹰的手指快得像在弹钢琴,“但对方很狡猾,用了几十层代理和空壳公司。资金流向……又他妈和‘军团’那套洗钱网络对上了。”
“又是他们。”
“不。”苏晚摇了摇头。
她走到那块巨大的白色书写板前,拿起笔。
“‘军团’是赵文渊的遗产。但这次的‘产品经理’,不是他。”
她看着李默和猎鹰,“这个人,比赵文渊更懂人性。他知道,人最怕的,不是死亡,是痛苦。”
“他把‘逃避痛苦’,包装成了‘追求幸福’。这是个没人能拒绝的交易。”
苏晚转过身,在白板上,写下了一行字。
《心跳的价格》
“李默,我要出去一趟。”她放下笔,拿起自己的摄像机,“我要去拍一部新的短片。”
“拍什么?”
“拍那些买了‘幸福罐头’的人。”苏晚看着他的眼睛,“我要问问他们,用痛苦换来的平静,是什么味道。”
她顿了顿,目光穿过所有人,望向那扇安静的,蓝金色的光门。
“我也想问问‘邻居’。”
“一颗不会痛,不会乱,永远平稳的心跳……”
“它还算不算,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