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开，洪荒突起，昔青鸟以石填海，得万年海域清平；然终由一日惊鸿乍现，云破天际，百鸟环飞，至苍穹九重天处散得青玉满庭，后现琉璃佛光，得一祥龙腾于天界，初落神胎仙骨，是为龙女青离。」
仿若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我死了。
大抵是我往日里得罪过梦魇星君，他竟让我在梦中被一个人类给杀了。
想我青离活了那么久，还从未怕过谁，连天界的帝君见了我都有些忌惮，若说恐惧，这个词我也只是从旁的小仙处那听来过，其中感受却是叫我领悟不到，然而此回的一场梦，终叫我惊了一身冷汗。
“阿离……”我的双眼还没睁开，身旁便有一低沉响起，此时此刻，敢到这九重天顶来打搅我睡觉的，除了凌央，我想……自是再无旁人了。
只可惜，我选的这块地儿，是阳光最为和煦舒适的地方，静静得平躺在云中的感觉着实叫我懒惰的不想答话。
“阿离……”见我许久不曾吭声，凌央终是没了耐心，有些犹豫又有些忐忑的再度唤了一声。
我一蹙眉，面上不满溢于言表，“同你说过许多遍，睡觉时不要打搅我。”
他果真安静下来，待我眉上波澜散去，方才自我身旁轻轻坐下，“我从天帝那听到，你要前往魔界？”
我还是了解他的，就清楚他此番来寻我定是为了魔界这回事。
双眼一睁，光芒争先落入我的瞳孔中，倒是一下子失了睡意，既已然清醒，也无需继续清闲下去，我一手拉扯住凌央的肩膀，起了身，口中微愠还未散去便冲他冷言道：“去与不去，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阿离，我知道你的修为法道天界内无人敢与之比拟，可魔尊崇越他绝非一般妖魔，与他相斗你……”
“我如何？你是觉得——我斗不过他？”我面无神色的打断凌央的话，他若真是了解我，就该心知，这类话我贯然是听不得的。
悉料我的性子上来，他无奈叹了口气，将声音放得缓和了许多，“我倒不是说你斗不过他，只是崇钺自出世便为魔胎，不待千年整个魔界亦归于他手，妖界地炼皆已臣服，此等法道且不说三界联手都难有胜算，天帝却在此刻命你前往讨伐，实是……”
“他很厉害，我知道。”若不是清楚这些，我还真没那闲心去为天帝老儿打上一架，“可他再厉害也只是这渺渺众生之中的一个，他生来便为魔胎，我出世即为仙骨，倒像是天命所向，非让我同他斗上一斗了？”
“阿离……你怎么……”
“凌央！我的性子你明白的很，只要是我决定了的事，你就是这样跟我耗上一万年，我也不会改变！”说上三两句话已叫我疲倦，他竟还纠缠不已？我本就无甚耐心，说多了自是恼怒，遂话一出口，我欲徒步离开。
凌央很少固执的同我这般牵扯，此回他竟着急拦住了我的去路，穷追不舍起来，“我不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能一时意气用事就这么揽下了天帝给你的破摊子，这种事就算是拒绝了，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你说的没错，我若是不想去，他天帝自是不能将我怎得，可这回儿……是我自己想去，魔尊崇钺？我倒是好奇他是个怎样的魔人……”
“阿离……”
“不要说了！凌央，你要是以后还想到我那桃花园去讨上一杯酒吃，就别再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若真将我惹恼了，你可是知道我的脾气……”
他定在远处，蹙眉不语，我庆幸他抑制住了自己，不然倘若我一时强忍不住，朝他出了手，恐怕又会得罪一个能够与我闲聊几句的上神。
凌央走后，我再次睡了一觉，殊不知这一闭眼，便是人间的许久许久。
……
我记得我死了，是安陵逸笙杀了我。
舍弃了千年的修为，我终究没能唤醒闫卿城，可我知道我死后安陵逸笙也不会好过，因为江水柔不会醒来，他什么也得不到，而崇钺亦不会放过他。
只是我奇怪，奇怪本该魂飞魄散化为灰烬的我，此刻竟还能漂浮在茫茫天际。
我又看见了那个不同于自己的自己，此刻我已然确信了她是谁，南海的上神，龙女青离。
她与我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直觉告诉我，我很快便会知道。
然我仍旧想不起自己到底在这片看不见任何东西的荒芜天际游荡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日，也许过了百年，我感受不到时间的转动流逝，又或许这里本就没有时间那一回之说，只是等待着无尽的孤寂，无尽的挣扎。
“阿离……”
又来了，那极其细微却越来越清晰的声音，每每我清醒时便能听到他在呼唤着，只是这里除了我仅剩的一缕魂魄，便再无其他。
“阿离……阿离……”他仍在持续不断的呼唤着，我不禁开始奇怪起来，往常里这声音总是模糊不清细若游丝的，可此时却在我耳畔不停旋转，吵闹不堪。
我蹙了蹙眉，急切地看向四周，可眼下除了苍茫的浓雾，任我飘到哪儿都没有任何动静。
“阿离，回来吧，回到天界，回到我的身边！”回到天界么？
我只是长白的一株雪莲，因雪神的一滴仙血化为人形，此乃为妖，怎能入至天界呢？
正当我这般想着的时候，头顶猛地一道金光劈下，我吓得险些惊叫出声，还没来得及去躲，却已然被那道光吸了进去。
醒来的时候，我正置身于无尽云彩中央，眼眸一将睁开便倏尔被上重天境挥洒而下的七彩霓光灼了瞳孔，我小心撑住自己的身子缓慢坐起，蓦地一道身影挡在了我的身前，我蹙了蹙眉，眯缝着双眼去看他，无奈此刻眼中全是点点星芒，着实瞧不清那轮廓。
“你……”我茫然开口，目的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岂料才刚刚出声，便被他一把搂入怀中，“我终于……寻到你了！”
他终于……寻到我了？寻我？为什么寻我呢？
我任由他抱着，奇怪这一缕魂魄怎会被他轻易的握在掌心，却忽略了他的声音，其实叫我觉着那般熟悉。
“我还以为会赶不及，我还以为那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还好……你回来了！阿离，这回……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身子一颤，终将他的声音认出，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他将我从那片荒芜中拉出来的，他唤我阿离？他明明认识我，明明知道我不是她，却为何还要唤我阿离？
“凌央。”我轻声开口，生怕惊动他，自己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别怕，我在这。”他未曾将我松开，只认真安抚我。
他说别怕，我在这。
这般熟悉的温柔，在我还是雪莲之躯时他一直如此。
可我不能沉迷在这般温柔中，他只是将我当做了另一个人，我只是那个人的影子，这样的关怀我要不起，也不想要。
“凌央，你清醒些，看明白我究竟是谁！”我攥紧双拳，终于一把将他推开。
他有些发愣，眸光中的伤痛仿若我那一推便夺走了他最为珍惜的东西一般。
我撇开双眼不去看他，心里头瞬间乱成一团，却不得不继续说道：“我不是你唤的那个女子，我是浅兮，白浅兮！”
“浅兮？”他失魂落魄的重复我的名字，明明是他为我取的名字，可此时从他口中说出，竟叫我觉着那般陌生。
我一闭眼，“是啊，你忘了么？你曾在长白守了我千年，也是你——助我修炼成妖的。”
他亦只是轻笑一声，端坐在了我的身前，仿若我说的他全然心知肚明一般。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守了你千年，又为什么助你修炼成妖么？”
我一怔，抬起头看他。
他笑着捧住我的脸，声音还是如沐春风的温和，“因为你是她啊。”
因为我是——她？
她是谁？
那个天界的上神，龙女……青离吗？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我早已经知道了的事实，只是我不愿承认不愿相信罢了，凌央说的那么平淡，那么温柔，而我……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所以，我根本就不是我？活了这么久……除了记忆，什么都不是？”
“不，你是阿离，是我的阿离……”他再次急切地抓住了我的双肩。
我冷笑一声，却再没力气去推他，“你真的将我当做青离么？你守了我千年，赐予我一滴仙血真的是将我当做了龙女青离么？呵……如果你有，你就不会在我化为人形后突然冷漠相待，更甚是让我去受雷霆之劫！是，你曾对我呵护备至我全都清楚，可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何那般待一个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雪莲了，因为你想青离，可我仍旧不是她，你一面纠结着待我好，一面又清楚转世的妖莲没有了青离的记忆就仅是一个躯壳，你也在犹豫，在纠结如何面对我，可恰恰身为妖莲的我与你认识的青离截然不同，所以我愈是念你，你便愈是厌恶我，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人……而我！只是替她受了。”
我一字一句的说着，情绪不如我自己所料想到得那般激动，眼角的泪也干了，只是凌央……一脸震惊的望着我沉默了许久，我知道——我终是道破了他的所有想法！
然而仔细一想，我自己又何尝将自己当做青离存活过了？本就是很早就清楚的事情了，本就是内心里最能察觉的事实了，仍旧自欺欺人了这么久，赖着白浅兮的身份活到今日，我所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或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