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恨“冷姨”。
不是恨她毁掉自己的前途，而是恨她缺席了自己整个成长过程。
小学到初中，杜春都在福利院的学校里就读，从未离开过。后来考入黑林市的第一高中，他一个人住校。杜春以为，他可以习惯自己独自面对所有困难和选择。
在高二文理科分班的时候，所有同学都把表格拿回家里，和父母商量，最后听从父母或者遵从自己内心，完成人生中比较重要的一次选择。
唯有杜春，他不用和任何人商量，直接选择理科。在有的同学还没摸到分发的表格，杜春已经填好并交还给老师。
杜春没有家人可以商量。
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笔触没有丝毫犹豫，在提前录取批次的志愿栏里，填上黑林警院的学院编码。
杜春选择，自己去寻找家人。
公安联考当天清晨，杜春接到家人消息的电话，他没有丝毫犹豫，选择前往念家客栈，陷入亲生母亲亲手编织的大网中。在找到“亲生父亲”那一刻，杜春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走下去。包括选择放走“冷姨”，杜春对自己做过的所有选择，都不后悔。
如今，他也做好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
锦山市看守所会见室里，冯赖子孱弱地坐在椅子上，等民警给他锁上手铐，他抬头咧嘴表示感谢。
沈千寻给他请的公益律师，与他确认所有笔录实情和细节，最后收起厚厚的材料，正要起身离开，突然看向冯赖子。
冯赖子大脑袋微微颤抖，铐在手腕上的手铐也随着手而抖动，发出颤巍巍的响动。
“你女儿顾晓，会有人照顾。”
冯赖子咧开歪向一边的嘴角，“啧啧，是谁？”
律师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回来，手里的材料，不轻不重地敲打桌面，“接下来的话，是一只小白兔让我带给你，不代表我个人任何观点。”
“你，就没想过，你女儿顾晓，被软禁多年，而且当时事发紧急，凶器又是随手而得的水果刀，完全不是故意杀人。她判不了太重，而你却把她‘托付’给那个杀人魔头陈艳梅。你知不知道，当时陈艳梅差点杀了你女儿？你糊涂啊，当时你完全还有第二个选择。”
冯赖子的头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响声。
当时他只顾着把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又输给了陈艳梅。此刻，他才清醒，只有大春和小白兔，才是他真正的“盟友”，应该选择信任他们，把女儿顾晓交给他们。
可作为亲生父亲，亲手把亲生女儿送进监狱，他于心何忍。
***
黑林看守所的监室里，月光从脑袋大小的通风口照进来，似乎随着羁押人员的喊声，微微颤抖。
当晚值班的胡子明，望着再无法自由出入的铁门，内心陷入对儿子的无限悔意。
沈千寻最后一次提审他，告知小梅花没有给他生过一儿半女。她之所以一直没有说出实情，是怕他报复。
胡子明当即感觉眼睑如千斤重。
他选择为儿子回到黑林，落入梅姐的圈套。胡子明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了一己私利，干起贩卖幼童的勾当。最后，他得用自己和未出生的儿子还债。
***
2018年4月22日晚，辽宁体育馆。
辽宁队主场对阵广厦队，如果辽宁队取得胜利，将获得全国CBA篮球2017-2018赛季总冠军。现场球迷发出震天响的助威呐喊声。
郭艾伦犹如下山的猛虎，个人快即将拿到二十分。
小满紧张得握紧拳头，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比场上的球员还要紧张。沈千寻握紧他的手，柔声安慰道，“放心，没问题的。”
古月手里拿着两杯可乐，怀里还抱着一桶爆米花，挤过人群。她把可乐分给小满和小白兔，坐在小白兔身旁，挽起他的胳膊。温柔的面色，张嘴便是虎狼。
“这么多人，挤死老子喽。”
沈千寻喝了一口可乐，让给她。古月皱起眉头，“甜死喽，你不晓得老子在减肥，要胖死老子哈。”
随着主裁判吹响终场哨声，辽宁队以100比88，拿下总决赛第四场胜利，主持人通过麦克风，向全场观众公布比赛结果，所有球迷站立鼓掌欢呼。
小满双眼婆娑，他看向沈千寻，哽咽道，“千寻哥，郭艾伦得冠军了。”
沈千寻抱住小满，鼓励他，“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冠军。”
终场散去，三个人走出球场。
小满突然问道，“大春哥还好吗？他怎么没来？”
沈千寻眼睑跳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满这个问题，思索良久，淡淡安慰自己，回应小满，“你大春哥有任务，去抓坏人了。”
古月适时拉走小满，叮嘱且岔开话题，“你要记得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千寻哥和大春哥才能放心。”
小满抿着嘴唇，用力点头。好半晌，他欲言又止。
沈千寻明白他想问什么，拍着他的肩膀，“放心，你的DNA已经在数据里了，只要有你父母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带你去见他们。”
“可，可我……”
“没关系的，没有父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更何况，这也不是你的错。”沈千寻清楚且明白小满的顾虑，再次安慰他。
看着小满离去，古月用力挽住沈千寻的胳膊，“你确定，不去接大春？”
沈千寻抬头望向夜色里的月亮，没有做出回应，心里已然有了选择。
***
辽宁队夺冠半个月后，进入五月的黑林，枝叶发芽，青草冒头，处处洋溢着万物复苏的春意。
黑林监狱的大门缓缓关上，杜春顶着青皮，皮肤黝黑，满脸胡茬，剑眉平展，站在监狱门口。他刚想回头，一个声音传来。
“嘿，别回头看。”
杜春看见小白兔双手插兜，脸藏在风衣立领中间，正大声提醒他，别走回头路。三年未见，小白兔除了脸上多了胡茬，眼神坚韧外，再无过多变化。
杜春露出满嘴白牙，摸了下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不再回头，大跨步走到小白兔跟前。他眼里瞬间恢复往昔的匪气。沈千寻伸出许久再未啃过的手指，夹着一袋漱口水，递给他，却被推回来。
“戒了。”
“我杜大春又回来了！”
***
又三年，2021年。
公安部调集全国精干力量，进行代号“团圆”行动，为全国拐卖儿童和父母搭建庞大数据库，并进行会战，帮助很多失散多年的父母和孩子，找到各自家人。
小满在本次行动中，找到了亲生父母。
当天，绵绵细雨，在当地公安分局会议室，小满与家人拥抱在一起。
……
童年，锦山市监狱公交车站，顾晓蹲在地上，啃着临出狱前管教塞给她的面包，茫然地看着公交站牌。所有目的地，她不知道该去哪。
夜幕降临，最后一趟公交车伴随着气刹，缓缓打开车门。一双笔直的双腿，映入眼前，顾晓缓缓抬头，路灯下，一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朝他露出满嘴的白牙。
杜春伸出手，温柔又不失霸道地招呼她，“走，我带你回家。”
***
次年春，经过申请批准，杜春带着顾晓回到黑林市监狱“探亲”。
冯赖子颤巍巍地坐在接见室的椅子上，他朝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抹在光秃秃的头顶上。见走进来的是杜春，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杜春歪头痞笑，闪过身，露出顾晓。
冯赖子双手推在玻璃隔断上，张大嘴，嘴唇嚅动数次，才发出声音，“啧，闺女，你来了。”顾晓坐在他对面，好一会才抬起头。
“爸，我来看你了。”
冯赖子满脸羞红，二十多年，半辈子都搭进去了，当听到顾晓喊他一声爸，值得了。他感激地看向杜春，明白过来当年律师说顾晓有人照顾，此人正是大春。他踌躇半天，才缓缓张开，却没有一个谢字。
“啧，大春，有件事，到现在为止，我谁都没说。”
2015年二商店和念家客栈焚尸案案发后不久的除夕夜。冯赖子前往二商店家属院，偷偷拐走阳阳，是受梅姐的主使。
当时正值过年，杜春不知所踪，陈艳梅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阳阳是她在黑林唯一的远房亲戚家的侄子，当时陈艳梅受到冷冰清的诅咒，内心极度恐慌。她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奈何沈千寻根据足迹，快速找到相应监控，推算出准确时间段。冯赖子“拐走”阳阳，还未来得及赶回去让陈艳梅见一眼，出租车车队的电台里就开始播放阳阳的体貌特征。为了不暴露，冯赖子只好把阳阳“送回去”。
“啧，梅姐，其实还是很在意你的，她……”
杜春转过身，敲打着玻璃隔断，立马打断冯赖子下面的话。此刻他才清楚，他是梅姐的儿子。但这些在他眼里已然不重要，他已经有自己要保护和照顾的家人。
“唉，老痞子，你注点意，血压再爆表了。再有两个月你就出狱了，到时候能赶上喝我的喜酒。”
话音未落，杜春搂过顾晓的肩膀，挑起剑眉。
冯赖子瞪大眼珠子，看向女儿。顾晓满脸通红地掏出两张结婚证，展开，面朝冯赖子。冯赖子看着杜春和女儿顾晓同时出现在一张结婚证上，笑着点头。可不多会儿，他突然瞪着杜春。
“啧，你是不是应该喊我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