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华贵精美的嫁衣。
此生唯定的玉镯。
全都是当年,沈临风亲自为我挑选。
画像上,他们十指相扣,写着甜腻的情话。
我看了一眼准备离开,沈临风的信笺却送了来。
“瞧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刚将信笺撕碎扔进火盆。
苏玉瑶的信又送到了面前。
“你不过是我们取乐的玩物,只有我才配做沈家少夫人。”
我二话不说将信笺扔进火盆。
七日后,婚礼如期举行。
因着女儿缠绵,我到大堂时,已进行到最后的环节。
沈临风目光不住往门口游移,见我进来,面色顿时舒展。
他勾起笑,在即将二拜高堂时,故意迟疑了片刻。
见我神色如常地品着点心,他面色骤然阴沉。
不知是谁,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措手不及,整个人扑在了一旁的酒案上。
比人还高的酒坛轰然倒塌。
酒水混着瓷片全都往我身上砸了下来。
额角渗出血迹,视线模糊中,沈临风似是朝我迈了两步,却被苏玉瑶抢先冲了出来。
她死死拽住我,哭得梨花带雨。
“姐姐,我好心请你来参加我的大婚,你怎能故意闹事,我知道你心里嫉恨临风郎现在只爱我,你打我骂我都行,为何要破坏我的幸福,你就这般容不下我吗?”
苏玉瑶抓得极紧,指甲深深陷入肌肤,痛得我浑身发颤。
我正要挣脱,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向后倒去。
下一瞬,一股大力将我推开。
绣花鞋重重扭了一下,痛得我倒抽凉气。
抬眼望去,正对上沈临风怒火中烧的目光,“你这般纠缠不休作甚?我早已忘了你,还要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子,还不快向玉瑶道歉!”
出席的宾客不少,大多都是奔着今日沈墨寒会现身而来。
为了讨好沈临风,他们纷纷指责于我。
“人要脸树要皮,临风少爷早已忘记你,你还要死缠烂打,当真不知廉耻。”
“竟敢搅扰婚礼,容不得妹妹好事,真是恶毒,幸好当年临风少爷没娶你这个扫把星。”
6.
苏玉瑶依偎在沈临风怀中,故作惊慌地指着我,“姐姐,我都说了今日二叔也要来,你怎还敢戴着这只赝品玉镯,莫不是口称爱慕越哥哥,实则想勾引二叔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尽数落在我手腕的玉镯上。
立时有人高声道:“我听闻前些时日,有个女子挺着身孕闹到沈府,说腹中骨肉是沈二爷的。沈夫人只将这枚玉镯取下一日,那女子次日便被人发现在青楼勾栏,四肢尽断,颈上戴着狗圈。”
闻言,沈临风面色顿时阴沉。
苏玉瑶假意关切道:“越哥哥,众目睽睽之下,趁二叔未至,姐姐这双手怕是留不得了。”
沈临风沉默片刻,随即自案上取了一把餐刀。
我后退两步,却被他那群狐朋狗友团团围住。
“沈临风,你若敢动我,沈墨寒定不会饶你。”
“姐姐,事到如今就别嘴硬了,你可知二叔的手段,若让他来收拾你,岂止断手这般简单。越哥哥只取你双手,已是念及旧情了。”
沈临风逼近我,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我会手下留情。”
我被他们按住双手,绝望涌上心头。
面色惨白地喊道:“放开,我是沈墨寒的妻子!”
众人皆如看疯子般望我。
沈临风蹲下身,“我知你太过爱我,才想出这般法子引我注意,往后莫要再说这等疯话,就算断了手,我也不会嫌弃你。”
话音未落,刀光闪过。
玉镯连同手腕一并断落,我浑身剧痛,眼前发黑。
苏玉瑶迅速将断手扔出窗外,转身时,我模糊的视线中瞥见她得逞的阴笑。
“越爷,适可而止,小心恢复记忆后收场难。”有友人忍不住低声劝道。
苏玉瑶立即打断:“越哥哥,二叔就要到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二叔处置吧?”
“苏二小姐说得对,断手还能装假手,总好过丢了性命。”
沈临风方才动摇的神色瞬间坚定,看我蜷缩发抖,咬牙道:“清歌,我也是为你好,日后必有补偿。”
我疼得浑身发抖,泪水不住滑落。
银光闪烁的刀柄再次举起之际,大堂门忽然被人推开。
7.
沈墨寒领着众人迈入大堂。
他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方入大堂便急切地四下张望,似在寻找什么人。
“爹爹,快放我下来,我要寻娘亲,她说今日定来此处。”
向来冷面的男人蹲下身,将她放在地上,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身后的护卫立即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女孩身后。
在场众人这才恍然,眼前这小女孩便是传闻中沈墨寒藏了三年的掌上明珠。
听小女孩之意,沈夫人今日也来了。
有眼力见的已暗中遣人准备礼物。
谁都知晓,沈夫人是沈墨寒的命门,只要得沈夫人一笑,还有什么生意谈不成。
苏玉瑶从人群中挤出来,自案上抓了把糖果,满面谄媚地递过去,“小可爱,你真讨人喜欢,姨姨最疼你了,来吃糖。”
小女孩蹙眉看她一眼,随即撇嘴,“娘亲说过,不可食用生人之物,况且,你笑得像拐子,我不喜欢你!”
苏玉瑶当众失了颜面,心中恼怒却不敢发作,僵着笑脸还欲说什么,被沈临风拉到一旁。
他望向沈墨寒,语气不自觉带了恭敬,“二叔来了,小堂妹也到了,怎不见小婶?”
“她先我一步来了,怎地,你没见着人?”
沈临风愣住,什么叫他没见着人?
好似他认得小婶一般。
正疑惑间,稚嫩清甜的童声传来,“娘亲从府里出来时明明说了,是来参加故人的婚礼,你连自己的故人都认不得吗?我比你记性好多了,只看了一眼全家画像,就知道你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堂兄。”
沈临风满面尴尬。
“你明明没死,为何四年后才现身,你这般大人,还不如悦悦诚实,说谎整整四年,你羞也不羞。”
“今日你不是成亲吗,可否帮我寻找娘亲在何处?”
沈临风还未答话,就听苏玉瑶急声道:“小可爱,你娘亲我们是未见着,但这里有个冒充你娘亲的恶人。”
“她不仅冒充你娘亲,还戴着你娘亲的玉镯,想要勾引你爹爹呢。”
此言一出,沈墨寒的脸色顿时阴沉如墨。
8.
见他动怒,苏玉瑶愈发得意,“二叔,您还不知晓,这女子有多不知廉耻,前几日她佩戴着与小婶一模一样的赝品玉镯,我好言相劝,她竟大言不惭说自己便是您的正室夫人,当真不知羞耻。”
沈临风蹙眉,听闻此言,心中隐隐觉得不妥,更觉苏玉瑶多事。
正欲上前阻止,却见沈墨寒冷笑一声,声音寒凉刺骨。
“你且说说,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是谁?”
“正是越哥哥的旧日未婚妻,我那姐姐,苏清歌。”
话音刚落,沈墨寒身后众人面色骤变。
苏玉瑶却浑然不觉,自顾自炫耀,“越哥哥失了记忆,如今心悦于我,她却在我和越哥哥的喜宴上闹事,口口声声说爱慕越哥哥,手上却戴着您和小婶的玉镯,分明是想勾引您,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虽是我姐姐,可我深知她心性不端,心思歹毒,嫉妒心重,在府中时就时常欺辱于我,这些我都忍了,但她竟敢冒充您最爱的小婶,我再也按捺不住。”
“您放心,方才我们已砍断她戴假玉镯的手,还命人扔去窗外,保管找不着了。您若还不解气,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不必顾及我这个侄媳妇的颜面。”
“休要痴心妄想,我家老爷岂会顾及你这等人。”
沈墨寒身边的管家立即挡在他身前,命人抱走沈悦悦。
沈墨寒面色铁青,苏玉瑶误以为他是被我惹恼,正欲添油加醋。
沈临风终于察觉不妥,快步上前拦住她,阴沉怒喝,“你给我住口。”
先至的小婶,可宴席宾客皆是他亲自邀请。
唯一例外的便是我。
还有沈悦悦那张,与我七分相似的小脸。
一个荒谬却又难以置信的猜测在脑海中渐渐成形。
沈临风心口如被无形巨石压住,越沉越重。
不会的……
“速速寻人。”
沈墨寒按着太阳穴,面色愈发难看。
沈悦悦虽年幼,却极为聪慧,方才话语听在耳中,回过神来,吓得大哭不止。
“娘亲,我要娘亲。”
沈墨寒蹲身将她抱入怀中。
“二叔,小婶寻不着,让我来照看孩子吧,我最会哄小孩了。”
9.
苏玉瑶手刚伸出,沈悦悦泪眼婆娑地大喊,“你走开,你这个坏人,你骂我娘亲,你还伤了我娘亲的手,我要让衙门把你抓起来。”
这番话令满堂宾客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悦悦。
苏玉瑶方才辱骂的只有一人。
砍断手的也只有一人。
几乎同时,在场宾客纷纷避开苏玉瑶数步,深怕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苏玉瑶面色惨白,瞳孔剧烈收缩。
管家分开人群,“老爷,夫人在这里。”
我蜷缩在角落意识模糊,断手处血流不止。
沈墨寒蹲下身,指尖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悬停片刻,不敢触碰。
管家小心翼翼开口,“老爷,已请大夫,断手也命人去寻了。”
他点点头,将外衣轻轻盖在我身上。
再抬头时,脸上寒意肆虐,“好得很!连我夫人的手都敢砍!”
明明平静的面容,却让整个喜堂如坠冰窟。
沈临风面如死灰,眼中尽是惊骇与绝望,“二叔,你定是在戏耍我们,清歌怎会是小婶,一定是假的!她许了你什么好处,连你都甘愿陪她演这出戏?”
管家看不下去,“小少爷,我家老爷何等身份,岂会与人作戏,莫要自欺欺人了。”
“我们夫人就是你眼前这位被砍断手的女子,与其质疑夫人的身份,不如想想该如何善后,你们这般伤害夫人,后果难料。”
苏玉瑶看我被沈墨寒珍似宝贝般对待,心中嫉妒如淬了毒的利箭,疯狂迸发,污蔑的话脱口而出。
“二叔,千万莫要被苏清歌这贱人蒙骗,您不知她为人,最善装可怜博同情,表面清纯,骨子里又恶毒又轻浪,从前在府中时就常与外男来往,行径不堪......”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
“你给我住口!”沈临风双目猩红,“清清绝非这般人,是你这贱人嫉妒她,一直在污蔑她。”
他像是突然惊醒,目光扫向人群,正看到方才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那人欲悄悄溜走。
他抄起酒壶,重重击在那人头上。
10.
面对疯癫的沈临风,那人顾不得头上血迹,匍匐在地连连叩首,“临风公子饶命,此事与我无干,都是苏二小姐指使我胡言乱语,为的就是引起众人惊慌,好对苏大小姐下毒手。她赏了我百两银子,此事真与我无关啊。”
“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得你。”
事情败露,苏玉瑶慌乱辩解。
可那慌张闪躲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那人连滚带爬跪到沈墨寒面前,不住叩首,“大老爷饶命,小的知错了,这银子我一文不要,此事与我当真无关,都是苏二小姐的主意,那些谣言是她散布的,您夫人的手是临风公子砍的,众目睽睽之下,要知道苏玉瑶要害的是沈府主母,就算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她分毫啊。”
沈墨寒冷笑,“你的意思是,若她不是我夫人,便可随意伤她性命?”
“不,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墨寒不耐再听,抬眸示意,几个护院立即堵了他的嘴,拖了出去。
管家捧着找到的断手快步而来,“老爷,断手寻到了,大夫也在外候着。”
他这才将昏迷的我抱起,扫视厅堂众人的目光仿佛在看一群死物,对管家吩咐道:“你留下处理,让所有人明白,动我夫人的代价。”
大堂门被紧闭,一排护院如山岳般列成一队。
今日入内的人,一个也休想完整离开。
再醒来时,门外传来激烈争吵。
随后房门被用力推开。
沈临风仍穿着大婚时的新郎服,浑身狼狈地闯了进来。
他手中紧握着一个被拼凑起来的平安符,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清清,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对不起,都是为夫的过错,害你受了这许多苦,你放心,我回来了,此生再不离开你。”
我冷眼望着他片刻,最后落在他手中的平安符上。
那张符是四年前马车事故那日,他命悬一线之时。
我一步一叩,不顾重伤,爬了九千台阶,只为替他求一线生机。
我手捧符咒,昏倒在山道上,几度濒死。
可他“死了”,平安符也被他当做笑柄,在众人面前撕成碎片。
难为他找回来,还拼起来。
纸能粘起来。
可情意碎了,就是碎了。
“沈临风,不必再演了。”
“我早知你并未失忆。”
11.
“从四年前你马车事故假死那日起,我就知晓了。”
沈临风神色一僵,深情转为惊慌,伸手欲来拉我。
可瞥见我的断手,他又僵在原地。
无助地抓着头发,崩溃地质问,“你是恨我,才嫁给二叔的对不对?”
“我与你不同。”我凝视着他,“我是真心爱上他了。”
沈临风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我以为说得够明白,可一周后出院,我在府门外又见到了他。
他似是等候多时,见到我,激动地冲上前来,还未触到我的衣角,就被沈墨寒一脚踹开。
他跌跌撞撞爬起,目光凶狠地瞪着沈墨寒,“你这卑鄙小人,是你将四年前的事告诉清清的,你是故意的。”
他失控地哭喊,“清清,他心怀不轨,处处设计于你,你已落入他的圈套。”
我眉头微皱,朝他走去,在他眼中升起希冀之时,一记耳光重重落在他脸上。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你不曾假死?不曾装失忆?不曾与苏玉瑶暗通款曲?不曾砍断我手?沈临风,我最后说一次,五年前我们已是过往,如今我心悦沈墨寒,此生也只爱他一人。以后,我是你的小婶,请谨言慎行,莫要让沈家蒙羞。”
说罢,我不再看他,握住沈墨寒的手,轻轻安抚。
男人紧绷的下颌顿时松缓下来。
再听闻沈临风的消息,已是两月之后。
他瘫痪了,此生只能坐轮椅。
只因想求一张与我的姻缘符。
他步我当年足迹。
九千台阶他爬上去了。
可下山时脚下一虚,一路滚落山崖。
山林寂静,等被人发现时,已错过最佳救治时机。
听闻,送医途中,他紧握姻缘符至掌心渗血。
嘴里不住呢喃,“我的爱人在等我,我们说好此生不分离......”
我并未在意,更无暇关心。
因为我正在画全家画像。
沈墨寒搂着我的腰画像时,语气酸溜溜的,“心疼了?”
我轻笑一声,“更心疼某人暗慕七载不敢言。”
他神色不自然地别过头,手却将我抱得更紧。
女儿见状,撒娇般挤进来,“爹爹娘亲,悦悦也要亲亲抱抱。”
12.
沈墨寒笑着将我和女儿搂在怀中。
归家路上,马车经过街角,我瞥见苏玉瑶蓬头垢面地蜷缩在墙角,被一群泼妇围着拳打脚踢。
她神智不清地叫嚷着,“贱民们,我可是沈府的主母,你们这群下贱人也敢碰我。”
我连忙用手掩住女儿双耳,身旁的男人也伸手遮住了我的耳朵。
我看着他泛红的耳尖,不禁想起那日无意中发现的那本记事册。
“我心悦上一位姑娘,她已许配给了沈临风。”
“沈临风与外室私通,为贪欢乐假死装疯。”
“我知晓,老天终于给了我机会。”